第40頁
他這句話問出來,不就是在刨她的根嗎。
可她也沒什麼根可以刨,他既然問,她便告訴他,這些事,其實多數人都知道,她低聲道,「我父親曾是武將。」
裴安正盯著她身側布簾,目光愣是定了一下神,嘴角肉眼可見的一扯。
「五年前,父親戰死沙場,不巧趕上了朝廷議和,祖母擔心我和母親受到牽連被發配,先將我們關在了院子裡,五年裡,我沒出過院門半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了,也從未接觸過外面的人,就連見到的陽光,也是從天井裡卸下來的一塊兒,仿佛徹底與這個世界脫了節,剛出來的那陣,見到人我就害怕,甚至一度不知道該與人如何說話,就這樣的我,再加上父母的出身,邢家來退親,很正常,我也能明白。」
裴安原本覺得索然無味,眼睛都快閉上了,聞言又微微一動,緩緩地睜開。
王芸繼續道,「我也知道,即便我沒有和你生出那樣的流言,可能到最後,我還是會被邢家以其他的理由退婚,那日你找上門來,也是我走投無路之時,同你的這門親事,與我而言,是高攀,是雪中送炭,更是唯一的出路,才因無意中得知你會出事,不顧一切,騎馬趕去尋你,但我並不知,你的遭遇比我也好不到哪兒去。」
「前日在渡口,今日在球場,那些人之所以能如此膽大地為難你,想來不僅是因為你奸臣的身份,還有你背後無人撐腰的緣故,你若當真娶了我,以祖母的見解和處事,王家必然不會因我而同你站在一起,將來你不僅沒有半點依仗可言,仕途可能還會跟著受到影響,這些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既然你今日問了,我也不能瞞著不說,你如果覺得介意,也可悔婚,即便關一輩子緊閉,但至少還留了一口氣在。」
她說完,垂頭盯著自己的指甲蓋兒,緊張的模樣,不難看出忐忑。
裴安側目看著她,倒挺意外她的這番言論。
原本擔心她還陷在前未婚夫的背叛之中想不透徹,恐將來成親後,惹出沒必要的麻煩,沒料到,她心如明鏡。
一段話已將眼下的形勢分析出了七七八八,能不顧名節,冒雨趕百里路,這樣的人,豈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會糊塗地去計較一個已成過往的舊人。
裴安低聲問她,「你想嫁嗎。」
話音鑽入耳朵,心口恍若被撓了一下,塔廟相見那回,兩人也曾說過,可不知怎麼了,再問起來,突然有了幾分張不開口的羞澀在懷,王芸沒去看他,微微埋首,點了頭,「自然是想。」
「那我便娶。」
王芸絞了一下手指頭,輕輕呼出一口氣後,方才察覺,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時早已緊繃。
第24章
如此,兩人算是談妥了。
一安靜下來,耳邊只余車軲轆轉動的聲響,話說開心裡有了底後,芸娘覺得倒比之前安穩了許多,至少他已了解了自己的出身,知道將來會面臨什麼。
他沒嫌棄她,還能娶她,她很感激,以後她定會在其他方面多補償他一些,多關心他一些......
她數了一下,今兒場子上,他都得罪了哪些人。
蕭家肯定是首當其衝,那個被他一球砸在地上的公子爺,好像姓劉,還有對他使暗腳的那人,叫范,還是李......
將來這些人若是想要為難他,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會站在他這一邊,落難之時的求娶之恩,她不會忘。
想得太認真,芸娘不覺已捏緊拳,僵直著脖子,乍看都像是一副視死如歸。
裴安掃了她一眼,沒忍住,低笑出聲。
王芸一瞬醒了神。
上回在渡口,她也聽到了他的一聲笑,但待她轉過頭時,他臉上已沒了笑意。
這回倒是見了個正著。
只見剛才他身上的那股嚴肅勁兒全然不見了蹤影,笑意實打實地掛在他臉上,唇角往上揚起,含了笑意的眸子,直勾勾地迎上她呆呆的目光。
很美。
她從來不知,一個男人笑起來,也能用上笑靨如花這樣的辭藻。
心神突然又被攪亂。
愈發想不明白,他這樣的姿容,尚公主都綽綽有餘,手到擒來的榮華富貴躺著都能享受,為何不辭辛苦,不惜背負罵名,去做一名奸臣。
當然真要去尚公主了,也沒她什麼事了。
裴安自然不知她腦袋裡冒出來的荒唐念頭,見她神色呆愣又漲紅了臉,也沒再盯著她瞧,目光落下,安撫道,「沒你想的那麼慘。」
至少接下來的這一段日子,暫時太平。
「你也沒那麼差。」比他最初預想得要好許多。
說完,不待她消化那話的意思,裴安已拂起了邊上的車簾,沖童義吩咐道,「停。」
此處尚在宮中,人少,等出了宮後,人多眼雜,不好換乘。
王芸還沒明白他說的那兩句話是何意,坐下馬車一頓,已穩穩停住。
今日一別,兩人再見面,估計得到成親當日了,離開之前王芸匆匆對他道了一聲,「裴公子保重,萬事小心一些。」
裴安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點頭應了一聲,「嗯。」
又道,「你也是。」
—
王芸離開後,馬車繼續往前,裴安這才開始去褪自己的鞋襪。
腳後跟一道明顯的刀痕,血液已經凝固。
劉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