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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避開了照在眼睛上的那道光線,仰著脖子看他,句句都是實話。
那滿臉的沒心沒肺,又呆又可愛,不像是裝出來的。
他笑道,「你倒挺好滿足。」兒時他被捧在手裡長大,長大後又各處奔波,倒從未體會過被禁足的滋味。
自由自在還不簡單,一身輕鬆了便能做到。
芸娘不贊同這個說法,搖頭道,「南國國風雖比之前開放,女子也能自由出入街市,可又有幾個小娘子真正能做到自由自在,未嫁之前,有父母要孝敬,條條家規禁錮在身。嫁人之後,同樣也是一堆得規矩,得呆在深院之中相夫教子,伺候公婆郎君,我能有如今的自在,不是因為我好滿足,是因我嫁對了郎君,郎君體貼,對我好,我才有今日的恣意,換個人,可不就是這麼個活法了。」
她這一套示好的說辭,無論是不是故意在拍他馬屁,都拍到了點子上。
裴安承認,心裡很受用。
聰明又懂事的小娘子,誰都喜歡。比起那什麼蕭家娘子,他娶的這位夫人,簡直理想太多。
「這算不得什麼,你才出來,只到過一個建康,還未領略真正的山河。」他也不知為何,身上的保護欲突然被刺激了出來了,當下轉身掀開帘子,看了一眼前面的路。
他記得這附近有一個湖泊,路面平順,旁邊還有一片竹林樹蔭遮擋。
橫豎也耽擱不了多久。
主意一生出來,他不做不快,問她,「騎馬嗎。」
「啊?」
芸娘還未反應過來,裴安已推開身側的窗戶,對外面的童義吩咐了一聲,「停車。」
芸娘被他拉下馬車,整隻隊伍被堵在了身後,童義正欲問怎麼了,裴安抬手沖前面的衛銘一揚,衛銘趕緊打馬回頭。
一到跟前,便聽裴安道,「馬匹給我。」
芸娘騎過馬,裴安見過,騎術並不精湛,他先跨上馬背,再伸手去牽她,讓她坐在了自己的前面,共騎一匹。
頭頂上的日頭已經偏西,曬在身上一片火辣,芸娘對他的心血來潮持有懷疑的態度,下意識抬手擋在了額頭上,還沒反應過來,身後的人一個俯身抱住了她,突然猛夾馬肚,馬匹衝出去的瞬間,她倒在了他懷裡,迎面風聲蕭蕭,從耳邊呼嘯而過。
儘管風是熱的,可騎在馬背上的感覺,還是不一樣。
馬匹在道路上狂奔,比她騎得要穩多了,也快很多,身後的黃土道上塵土飛揚,兩邊開滿了小黃花的荒草野地快速地從眼前掠過。
天地在她眼中,遽然放大,恣意之態,放縱之心,慢慢地壓過了頭頂烈日。
她放下了擋在額頭上的手,身子微微前傾,閉眼感受著疾風堵住呼吸的窒息感。
格外的刺激。
閉眼的功夫,馬匹突然往左側的岔路口拐去,沒入了一片叢林之中,頭上的太陽,被斑駁的陰影擋去了大半,沒了強光,她睜開了眼睛。
右側是茂密的青蔥翠竹,幾丈高,抬頭望不到頂。
左側是一個湖泊,碧色的湖水,清澈透明,湖底下的枯木,一覽無遺。
夏季的風突然不熱了,帶了一股涼爽,沒想到還有這麼好看的地兒,她驚喜地回過頭,「郎君......」
風聲太大,他沒聽到她說什麼,韁繩慢慢地收緊,速度慢了下來,才湊上前,問她,「怎麼了。」
「我說,這湖泊好美,郎君太好!」她突然一聲,落在了寂靜的林子裡,清脆又響亮。
他抿住唇瓣,而後又展唇露出了一列齒瓣,對她的沒見過世面,嗤笑一聲,「區區一個湖而已。」她要想看,比這更大,更漂亮的多的是。
「要跑一圈嗎。」
「啊?」
裴安說完鬆開她,翻身下馬,留她一人在馬背上,「不是會騎馬嗎,這一路枯燥無味,沿湖跑幾圈試試,活動一下腿腳。」
沒等芸娘反應,他說完一聲,「抓好了。」猛拍了一下馬屁股。
「郎君......」她嚇了一跳,終究還是以頭一回見他的姿勢沖了出去,雙手牢牢地抓住韁繩,身子慢慢地收回來,跑了小半圈,才坐穩。
湖邊的路面平穩,馬匹又是衛銘的坐騎,許是見過了太多的大場面,適應不了小碎步,一個邁腿,都比尋常的馬跨度要大,芸娘從未跑得這般快過。
頭一圈跑完,到了裴安跟前了,芸娘看向他,還未來得及炫耀,裴安抬頭便沖她道,「身體放鬆,速度還可以再快點。」
芸娘被他一說,試著夾了一下馬肚。
坐下駿馬似乎是等待已久,反應尤其敏銳,突然帶著她往前衝去。
芸娘:......
芸娘緊緊地勒住韁繩,嚇得花容失色。
耳畔的風再次呼嘯了起來,什麼也聽不見,倒是腦子裡突然響起了母親的話,「等寧寧學會了騎馬,將來你父親回來了,咱們三人比比,看看誰騎的快。」
「寧寧,母親不是愛騎馬,只是貪念身在馬背上,風撲面而過時的那份自在,如今自由都沒了,我留著它又有何用,你聽話,讓開,讓你祖母牽走。」
十一歲那年她沒了父親,母親同樣也失去了丈夫,連同跟了她十幾年的馬,也沒了。
母親說,她一點都不傷心,可她的枕頭,每日早上起來都是濕的。
她甚至還寬慰自己,「一匹馬罷了,等寧寧長大後,去你外祖父家,他那後山上全是駿馬,你隨便挑,看上哪匹咱就騎哪匹,到時候啊,只怕你不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