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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柏點頭應聲:「少夫人放心。」
中秋不過一日,夜間月色依舊澄澈明亮。
裴觀坐在窗前聽見阿寶柔聲吩咐,半晌悠悠嘆出口氣來,取出紙筆,親自墨磨,將他所知的北狄情況盡數寫了下來。
放下小楷,從筆架上拿起大楷,濃墨一沾,划去幾句。
餘下的才是韓征能知道的,把這些寫在信中,又將信封下。
雖才中秋,書房角落也點了個炭盆,裴觀仔仔細細將方才寫的草稿燒了,這才又坐到桌前,寫起彈劾的奏章來。
宋述禮是他的師長。
學生彈劾老師,不必細想,他都知道會面對什麼。
裴觀重鋪一張新紙,抬眉望了眼卷山堂。
跟著低下眉去,筆尖沾墨,埋頭疾書。
阿寶吩咐丫頭們各自散了:「今兒他不過來,你們都睡罷,不用侍候我。」獨把戥子留了下來。
螺兒幾個得了吩咐俱都散了,她臨要出門,阿寶道:「對了,這碗酪我不吃了,你給你妹妹拿去。」
那小丫頭穿上秋衣了,還薄薄一片,瘦得跟紙人似的,得好好養一養。
螺兒千恩萬謝,端上蒸乳酪回屋:「姑娘特意留給你的,你快吃。」
福兒接過碗盞,望著書房裡的燈火:「少爺時常不回房麼?」
「那倒不是,今兒難得如此。」餓久了的人,大魚大肉吃下去反而克化不動,得用米粥養著,再多吃些奶點心之類的,那個更補人。
「你今天去園子裡摘花,可還好?」螺兒坐在燈下,手裡拿著給妹妹改的衣裳,「這是我的,先收一收給你穿,到下個月發了棉花和布,給你做身新的。」
福兒偎在姐姐身邊:「我的手也沒那麼疼,我還是去當差罷。」
「都跟你說了,莫要著急。」螺兒摸摸妹妹的頭髮,「放心罷,姑娘絕不是那等折磨人的主子。」
折磨人的主子是誰,兩姐妹心知肚明。
三姑娘沒了,四姑娘在宮中只怕也難有個好,螺兒說完這句,心裡倒替四姑娘念了聲佛,只盼她自求多福罷。
戥子守夜,原先都是睡在床上的。
今兒抱著枕頭剛要睡,又想到這是姑爺睡過的,她可不能再這麼睡到阿寶身邊,就在床下鋪開被褥。
「你睡地上幹什麼,睡床上來。」
戥子呶呶嘴:「有味兒,你就不覺得有味麼?」
阿寶一怔,裴觀愛乾淨得很,身上自有股松葉味,她一直覺得好聞,怎麼到戥子嘴裡這麼嫌棄。
戥子瞧她一眼:「知道啦,你自己的男人你自己不嫌棄。」拍著枕頭問,「阿兄真要走啊?」
當著人叫表少爺,私下裡還是阿兄。
阿寶點點頭:「阿兄從小到大的志向,他豈肯困在宮禁里。」
戥子吸吸鼻子,打仗什麼樣兒,她們都知道:「什麼時候走?來不來得及做鞋呀?」當兵就是費鞋,以前紅姨做那許多都夠穿的。
阿寶道:「如今哪還會少了鞋穿,鞋子乾糧,紅姨都備下了。」
戥子抱著枕頭,整個人縮在被中:「那咱們去給觀音娘娘燒香,家裡那尊瓷像還帶了來呢。」
那會兒天天給觀音上香,求菩薩保佑遠征的人平安。
「紅姨早供起來了,明兒見了阿兄,多說點兒吉利話,說不準,他還能掙個將軍噹噹。」阿寶跟戥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天。
閉上眼睛,她還真夢見阿兄當上將軍了。
夢裡的阿兄比這會兒更壯實,人也更黑,腰間挎著大刀,風塵僕僕回來看她,一見她竟哭了起來:「阿寶,你怎麼……你怎麼這樣了……」
說到最後,竟不成句。
阿寶剛要說他如今威武得很,張開口說不出話來。
戥子就在她床下踏腳上,眼睛腫得桃兒一般:「阿兄!」
屋裡實在是安靜,可就是這麼安靜,阿寶都一樣能聽見丫頭們的私語聲:「怎麼竟直直闖進來?又不是親兄長,真好不講究。」
「啪」一聲脆響,似是有人扇出一耳光。
阿寶聽見個聲音:「你仗著自個兒是桑姨娘身邊的就敢放肆?你跟我去見夫人!看夫人剝不剝了你的皮!」
跟著便是哀求聲,爾後又靜下來。
那管聲音略有些耳熟,阿寶細細分辨,竟是福兒的聲音。原來夢裡她也跟螺兒團圓了,那螺兒呢?
阿兄滿面寒霜。
裴觀跟著進來了,他臉上瞧不出喜怒。
只是對著床上的人說:「方才那些人我都發落了,你莫要煩惱,安心養病就是。」
阿寶恍然,她病了?
胡扯!她從小到大都沒生過幾場病,至多咳嗽兩聲,一劑藥下去保管第二天就好了,哪會病到起不來床。
她往前兩步,就見帳里的人滿面病容,連軟枕上的頭髮都失了光澤,焦枯焦枯的。
阿兄到底不能久留,說了些話,又留下人參燕窩,這才走了。
戥子送他出去,福兒進屋陪在阿寶身邊。
她對帳中人道:「少夫人寬心,少爺把人發落了,人牙子這會兒都快到門上了。」
少爺正站在門口,他恰巧聽見,連桑姨娘也一併發落,說她管束不住下人,莫要以為有孕在身,就能不敬主母。
桑姨娘嚇得捂住還不顯懷的肚子,人人都當少爺會睜隻眼閉隻眼就罷了,誰知他罰了桑姨娘半年的月例,讓她閉門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