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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澈突然感到後背一沉,一個溫熱的物體隨著輕微的顛簸靠在了他的背上,隔著鉛灰色西裝硬挺的內襯,傳來獨屬於女性的靜謐柔軟。
也許是長時間承擔著超負荷的壓力,也許是那杯中的紅酒太香醇,也許是今天的陽光正好,海風不燥,無數個巧合促成了沙灘車后座上一段安詳而沉靜的睡眠。
羅林的呼吸悠長舒緩,口紅印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蹭在了程澈的西裝上,她卻恍然未覺。
夢中,她似乎又回到了那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那時的她尚不知未來的人生道阻且長,還以為所謂人生,不過就是女孩子穿著花裙子,漂漂亮亮的走在路上……
「羅林小姐……」
羅林在程澈的溫聲呼喚里,施施然睜開了眼睛。
「我們到了。」
羅林直起身子,那片緋紅色的鹽湖盡收眼底,一道寬約5米的狹長步道,呈逆時針螺旋形,一路向湖水深處延伸。這段防波堤上綴滿了雪白的晶鹽顆粒,讓它猶如凜冬的冰霜鑿刻而成,呈現在緋紅的湖水上,宛若被灼燒的夜空中旋轉不息的漩渦星雲。
「它比我想像得還要美……」羅林發出由衷的輕聲嘆息。
「走吧,讓我們到防波堤的盡頭去看看。」
兩人肩並肩走在那頗具神秘性的圓圈之中,羅林始終光著腳,小心翼翼地感受著潔白的晶鹽顆粒那粗糙而溫暖的摩擦感。
「你知道嗎,螺旋形防波堤在最初並不是白色的,它是由玄武岩顆粒混合著泥土鑄就而成,本該是沉重的黑色。然而幾年前,因為鹽湖水位的上漲,它被迫沉入湖底,當時我們都以為再也見不到它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它又從緋紅色的湖水中重新浮現,顏色雪白,煥然一新,成了今天我們看到的樣子。」
「是不是非常神奇?」羅林微微抬頭,看向行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不知為什麼,自從走在防波堤上之後,他就變得格外沉默,絢爛的陽光從正當空直射下來,讓他的五官和英俊的輪廓都隱藏在陰影之中,看不真切。
「這條路的盡頭是什麼……」他沒有回答羅林的問題,反而自顧自地喃喃問道。
「是空無一物。一切都會回到原點。」羅林回答。
在經過數圈漫長的繞行之後,他們終於抵達了螺旋形防波堤的盡頭,來到了最後的終點,也是最初的起點。
羅林踮起腳尖,保持眺望,在這裡蔚藍的天空與緋紅色的湖面緊緊相接,在湖天交接之處,一道若隱若現的紫色細線劃分著這片僻靜隱逸的天地。
突然,一隻離群的鷗高亢的悲鳴劃破沉寂,羅林循聲望去,卻感覺身後的人晃了晃,脫力般慢慢跪在地上。
「管理員先生!」羅林倒吸一口冷氣,扶住了搖搖欲墜的男人。
作者有話說:
關於螺旋形防波堤:故事中的「螺旋形防波堤」在現實中確有對照,它是美國大地藝術家史密遜最為著名的作品。史密遜將6噸多垃圾和石頭倒入鹽湖紅色的水中,形成了一個15英尺(4.6米)寬的螺旋形的堤壩。在堤壩的盡頭,也就是螺旋形的原點,空無一物,體現了史密遜極端的悲觀主義傾向。在文中化用此大地雕塑藝術,也是為了揭示全文核心——人類最終的命運歸宿。
第17章 馬洛里與暮靄薔薇(四)
程澈臉色異常地蒼白,往日清澈溫潤的眸光此刻渾濁一片,如同混雜了大量硫化汞的水銀,充斥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黑色線體。他就那樣毫無知覺地跪在地上,只要羅林一鬆手,他會像一個破舊的布娃娃一樣向前撲倒,羅林只得雙手扶住他的肩膀,用力撐著他,大聲呼喚著:「管理員先生!管理員先生!程……程澈!你醒醒!」
程澈緩緩睜開眼睛,似乎是從長久的沉眠中剛剛醒轉,他面露困惑地向四周環顧。
他正身處一間四方形的巨大房間內,牆壁被粉刷成乾淨的米黃色,從一側的巨大落地窗中投射出的陽光將整個房間映得通亮。此時的程澈正端坐在一張帶著抽屜的小桌前,而他的周身,整齊排列的桌椅鋪陳開來,滿滿當當得充滿了整個房間。每一個桌椅前都坐著一位和程澈年齡相仿的青年男女,他們或是認真聆聽,或是奮筆疾書,或是翻閱書籍,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程澈的存在,或者說他們早已習慣了程澈的存在。
房間的最前方有一面碩大的光屏,一位年約40歲上下的女性正在光屏下講述著什麼。程澈坐得離光屏較遠,再加上剛剛甦醒所帶來的迷惘,他只得用力睜大眼睛才能分辨那位女性的五官。
歲月柔和了她的輪廓,卻無損於她的容顏,她的眼睛依舊灼灼閃光,仿佛被月光照耀的黑色石晶花;她的身姿依舊挺拔筆直,仿佛是灰燼中拔地而起的桉樹。
程澈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位女性,一種令他窒息的熟悉感漫湧上來,讓他顧不得再關注其他。
「程澈同學」,女人突然向他這邊投來溫和的目光,「你來談一下對這張圖片的看法吧!」
程澈一愣,有些無措地看向四周,周圍的青年男女都轉過頭來看著他,露出友善而好奇的笑。
「程澈同學?」女人似乎是等急了,再次微笑著重複了一邊自己的問題,「請你來回答一下,對這張圖片的看法吧!」
程澈強迫自己把目光的焦點從女人的面部轉向她身後那巨大的光屏,光屏之上是一張航拍的俯瞰照片,緋紅色的鹽湖上,一段逆時針螺旋狀的狹長步道正向著湖面的更深處漫溯,那是……螺旋形防波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