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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人群中,紙魅獨自來到高台,看到顯然是被下面妖靈灌狠了的木老,此時也在高台上望著天上那輪圓月。他的木笛再次橫於唇畔,但像過去萬年來一樣,從不吹響。
「其實少主小時候,木老的橫笛是她最想知道的秘密。」紙魅道。
"少主呀。"說到少主,木老不覺帶了笑,"那麼貪玩。"那時候他真是漫山遍野找她,只要她醒著,他是天天找。木老目光帶上了慈愛,「那時候我就擔心,她會吃苦頭。懂事的孩子,都會吃苦頭,少主那麼貪玩,可那麼懂事。」別人都只覺戰神在,一切無憂,只有木老知道戰神的憂慮。
「是呀吃了好多苦頭。」紙魅目光帶上了淚。
兩人半晌無言,紙魅突然問:「木老,您這橫笛是誰所贈?」
大約這日木老是真的太高興了,他回答了紙魅的問題:"菩提。"說到這裡一向嚴肅的木老,聲音都輕柔了,「她是天地間第一株菩提樹。」
「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要去為戰神辦一件頂要緊的事兒。"那是戰神卜出神女生死劫後不久,她就離開了。高台夜風中,木老譽戀地撫著橫笛,萬年來他無數次感應過,可從來都感應不到她。她不在此間。
木老是同她相鄰的第一棵樹,他們同沐陽光風雨,看著這個世界從眾神嚷嚷,到充滿人類生靈,不知看過多少遍滄海桑田的變化。化形即老邁,他們見得太多了,實在年輕不起來。
木老這才看向紙魅:"你有心事。"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紙魅一頓,才笑道:「如今都是好事,哪有什麼心事。」
都是好事嗎?
木老看向九天,心事重重。
夜越來越深,月亮漸漸西沉,依然是好大一個,綴在西邊夜空。牧野胡不依帶著歡騰的眾人,往巫山別處去了,窮桑樹周邊一下子安靜下來。
銀白的月光灑落在窮桑樹下綠茵茵的草地上,草地上女孩半躺半靠,靠在身旁黑衣青年身上。陸湛眼皮微垂,半遮眼睛,手輕輕撫弄著顧茴柔軟的發。
大約是頭髮騷到了顧茴癢處,她笑出了聲,突然翻身抱住陸湛腰抬頭沖他道:"我知道你的秘密。」
陸湛睫毛輕顫,問她:「哪一個?」
陸湛的睫毛又密又長,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陰影,他撩起眼皮,看她,顯得鎮定得很。可惜,顧茴此時就在他身前懷中,他的心跳聲還是暴露了他的慌張。
兩人四目相望,窮桑樹下一片靜謐。
「我看到了你內府中雲霧遮繞的窮桑樹。」
原來是這一個。
顧苜眼睛微微含笑,看到陸湛睫毛一顫,他整個微微緊繃的身體鬆弛了,連心跳都靜了下來,只是微微紅了臉,嘴硬道:"看到就看到,有什麼稀奇。"
「那自然稀奇,窮桑樹下——」
陸湛突然低頭吻住了神女的唇。
不要再說了。
陸湛內府雲霧遮繞的大山,藏著一株窮桑樹,巨大的窮桑樹下,女孩在前面跑,少年在後面追。他們跑啊跑,奔跑中的少年變成了仙魔山上的陸湛,變成了白衣的佛子,變成了藍血魔,唯一不變的是,始終在追著前面翠色衣衫的女孩。
月亮躲在了雲後,有巫山的蟲鳴,有風中作響的樹葉。
有許久後陸湛低啞的聲音:"你沒有看到最後。"
漫長漫長的追趕後,他的天天沒有看到。
「最後怎樣?」
陸湛低笑,點了點她紅得欲滴的唇,「就是這樣。」
顧茴笑著埋頭在陸湛懷裡,她聽到擁緊她的陸湛滿足的嘆息。她眼中卻沒有了笑意,她確實沒有看到最後,因為她看到了他另一個秘密。
她看到了他的命花,幽藍色的睡蓮幾近盛開,而養育它的鴻蒙水卻只剩不到半池,內府中的鴻蒙之氣都稀薄了。盛極而衰,當睡蓮徹底盛放的時候,鴻蒙之子就要衰落了。
他本該毀滅這個同樣衰落的世道,等待著與新的世界同生。
可從一開始,他就不會。因為這個世界有她,還有她的巫山。
顧茴抓著陸湛腰側衣袍的手不禁攥緊,又慢慢鬆開,她環住了他的腰,整個人都緊緊靠在陸湛胸前。抱得那樣緊,那樣依戀。好像一隻孤獨的小獸,找到了歸處就再也不肯撒手。
顧茴濃濃的依戀讓陸湛整個心都軟了,又怕擁得太緊太用力,又恨不得能把懷中的人徹底融入自己骨血之中。同生共死,多麼誘人的希望。
他聽到懷中人輕聲道:"巫山郎君要入神女墓,出得來才行。"神女墓中有巫山所有隕落神的記載,有關於整個巫山的最重要的記錄和秘密。走出神女墓,代表了解巫山的過去和現在,與神女共掌巫山的未來。最快的那位巫山郎君,走出神女墓用了七七四十九天。
陸湛天資,顧茴估量,大約也是七七四十九天。
陸湛睫毛再次輕顫,說好。七七四十九天的分離,換來此後的長相守,很好。
「你呢?你做什麼?」
「自然是準備咱們的大婚。」懷中的顧茴靜靜他,著戀地在他懷中輕蹭。
準備大婚,這是實話。只是顧茴沒說,最大的準備就是殺了南方帝君。想要巫山和陸湛平安,南方帝君就不能活著。沒錯,從得到幻和三道劍意開始,顧茴就開始計劃——弒神。重歸巫山後,她和南方帝君這一戰是早晚的,整個九天都知道。只是,如今必須儘早,她絕不容許陸湛再對上南方帝君,他的鴻蒙之氣早已禁不住再次對上神祇的耗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