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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青雲峰頂的顧回,還在沉思如何取締仙草,一抬頭對上了眼前顯然是靜候她的人。星光下,一身白衣,凜然而立,人說道君有仙人之姿。
不給顧回任何反應的機會,青雲道君沈遇立即鎖住顧回,再次用神識搜遍顧回,探察了她的元魂。
顧回低垂眼眸,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終於感覺到束縛解開,她這才抬眼對上眼前的人:「師尊。」
這個稱呼讓沈遇一震,沒錯,這是自己的二弟子,他明明知道,這就是他的二弟子。
「師尊,」顧回脆生生地再次喚道,「在找什麼?」
在找什麼。
沈遇也不知自己到底想找什麼。
他抬起眼睛,看向了對面的人,太像了。
怎麼可以——這麼像。
幾百年了,沈遇以為自己早已是泰山崩於前而不動,可這會兒他卻覺得自己鼻眼發澀。
她像顧茴嗎?沈遇不覺搖了搖頭,她不是像後來的劍修師妹顧茴,她像——那個遠遠沖他走來的小公主顧茴。他的小公主就是那麼望著他,眼中都是光,問他,「你怎麼笑得那麼好看」,明明知道他在等誰,偏偏問他:「這不是你上值的路,你在——等誰呢」。那個「在」被她空靈的嗓音拉得格外悠遠,挑動著人的心尖。
他撿到了她盪鞦韆時落下的翠色耳墜,他該還她的,可是一瞬間的遲疑,讓他錯過了還她的機會,讓他只能攥緊掌心,生怕被人發現。後來一天,他時時揣在身上的耳墜不見了,把他著急壞了,不敢白日來尋,只敢在無人時借著星光來尋,京城公子沈遇單膝跪地一寸寸搜尋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可他顧不上。
就在那時,他聽到耳邊有人問:
「沈大人,」
「在找什麼?」
清甜的薜荔氣息撲在他耳邊,讓人前清冷淡漠的沈大人整個僵住,緩緩回頭,對上了星光下小公主俯身看過來的臉,離他那樣近。
近到讓他啞口無言,讓他心跳驟停。
在這個同樣繁星滿天的夜,這句「在找什麼」,沈遇突然驚恐的發現,他以為他早已忘記的一切,是那樣鮮活地紮根在他的心裡。他甚至都忘了之後的幾百年,是如何走過的,可是關於公主顧茴的每一點記憶都鮮活地存在他的心中。
每一點。
好一會兒,重新壓下一切情緒的沈遇才恢復了他一貫冷然的聲音:「你怎會那套劍法?」他這樣問的時候,才發現最初的震驚過後,他並不關心眼前這個人怎麼會的桃夭劍法,他最關心的問題,永遠不會有人給他答案。
那個他那樣愛著的小公主,到底哪裡去了。
他曾經想要問已經成為他師妹的顧茴,可是顧茴就是他的公主啊。他牽著她的手來到青山宗,他親自教她如何握劍,他看著她舞出那套驚艷所有人的桃夭劍。
他怎麼能問她,他的小公主呢。
她為什麼,再也不那樣對他笑了。
她為什麼,再也不贊他笑起來好看了。
滔滔的時光,帶走了一切。
只剩下眼前同四百年前一樣的星空,可他早已不在大楚,早已不是那個一生只要詩酒茶的京都公子,那隻翠色的耳環,到底被他弄丟了。
他只剩下——長生。
白衣道君沈遇,在這一刻仰望星空,輕輕笑了一聲,他的前面,是屬於修道的漫長時空。
而他曾經小心翼翼牽著的那個人,卻在時空中消失了。
沈遇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對面的人,這次他很冷靜,冷靜到近乎冷漠:
「劍法,哪裡來的?」
對方歪頭遲疑的樣子,依然讓他那顆默然的心一顫,他的神色卻更冷。
「師尊,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是我夢裡學來的,夢裡一個用劍的神仙姐姐教我的。」顧回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那可真是一個好看的姐姐,長得真美!就是——看起來,有點冷,在她面前,我都不敢多說話。」
她瞧著沈遇,看到他的臉色慢慢白了,比那個有鞦韆夜晚的星光還白。
她繼續:「她說,她無人可托,唯有托給我。」
「無人可托」四個字讓沈遇渾身一顫,負在身後的手都抖了,「她怎麼會,怎麼會無人可托?」沈遇的聲音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許她沒有父母家人。」
說到這裡顧回皺了皺眉頭:「那麼厲害又那麼漂亮的姐姐怎麼會沒有道侶,也許從來沒有過,也許有過後來——變心了?」
「師尊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星光下,她看到力持鎮定的道君努力繃住整個人,可卻不知落在顧回眼裡,這個修真界如日中天的道君這一刻像一片風中的葉子,脆弱極了。
他沒有再看她,好像已經忘了還有她這麼個人一樣,如同遊魂轉身離開了。
顧回冷漠地看著,看到這個被捧上神壇的道君一個踉蹌,穩住身體繼續往前。
她翹了翹嘴角,帶著一點傲慢,一點不屑:
「探我元魂?」
沈遇當然什麼都探不出來,當他能探查出的那一天,顧回緩緩搖了搖頭,他做的事情就是在——窺神。窺神,是要付出無比巨大代價的,會受到致命的反噬。他該慶幸,此時他什麼都窺探不到,他該慶幸他不配——知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