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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遇卻好像根本沒看到白瑤這個人,根本聽不見她焦急的訴說。他只是看到很多很多人臉,看到很多人的嘴巴在動,他從白瑤身邊徑直走了過去,如同他視若無睹地經過任何一個人。
他確實好像困在一張羅網裡,只是這張羅網不是白瑤所說的陰謀。是,沈遇覺得心一痛,是一張命運織就的,困住他一個人的羅網。只是想到顧茴兩個字,就讓他有種喘不上氣來的無措。他甚至無法去考慮,如果她真的是她,他會怎樣。
沈遇不敢想。他只能緊緊抓著他要做的下一件事,他要去看她的魂燈。對,不想,去看魂燈。
來自師尊的無視讓白瑤整個呆住,愣愣看著已經走遠的師尊,徒留她一個人在原地不可置信流淚搖頭。
沈遇幾乎都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到這裡的,直到他看到眼前這扇絳紅色的火鳳木門,他一下子就站住了。這道門裡,就是存放青山宗歷代為宗門犧牲的最優秀子弟魂燈之處。
他的耳邊響起顧茴的聲音,「沈遇,就是這裡,裡面是最優秀的青山宗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魂燈也能放進去,我喜歡裡面的薰香味道。」如今想來,這仿佛一個讖語。
那是他們進入青山宗不久,顧茴扶著他的肩膀踮著腳往裡看,朱紅色鳳凰木門連同內里傳出的淡淡檀香味道——當時顧茴皺了皺她聞慣好東西的鼻子,嘟囔了一句「裡面燃的香比皇宮裡千金一兩的檀香還要好」,跟這鳳凰木正是絕配——讓這個地方格外引她注意。那時候,他們對整個修真界所知還很少,他們只知道裡面放著最優秀的青山宗人的魂燈,卻不知道都是熄滅的魂燈,裡面都是中途死亡的天驕。
那天以後兩百年,顧茴的魂燈熄滅,入了這扇她曾踮腳瞧過的鳳凰木門。
沈遇看著這扇門,耳邊是久遠歲月里顧茴的喊聲,從「公子」「沈公子」「沈大人」「沈遇」到後來的「師兄」,他伸出手落在了火鳳木門上,絳紅色的木門把這位曾經的沈公子今天的道君的手襯托得如玉一樣白,也如玉一樣冷。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漆黑的門內,本該只有極其幽微的油燈光亮,只有一角點著招魂的骨油燈,光亮微弱,是青山宗對死去人的念想,歲歲年年燃燒著,盼著故人魂兮歸來。可門一推開,沈遇就覺得眼睛好似被灼到,一片漆黑安靜的魂燈中有一盞亮著,那麼亮。
沈遇覺得自己眼前好似蒙了一層輕紗,看不分明,可即使這樣,他還是看到了,這是屬於顧茴的魂燈。
門吱呀一聲在沈遇身後關上了。
黑暗的室內那盞魂燈顯得更亮了。
沈遇露出一個說不出是哭還是笑的表情,走上前,看著這盞魂燈。耳邊「沈大人」「沈遇」「公子」的喊聲雜成一片,最後都變成她的哀求:
「你說,夭夭,我們去求一個長生。」
「你說看向我,夭夭,長生,你會陪我長生。」
「你說過的,我很疼,沈遇。」
「把締仙草還給我,好不好?」
風中年輕的聲音篤定道:「夭夭,我們去修一個長生!」
黑暗中的沈遇一時間覺得自己掌中好似握著屬於公主的柔軟的手,要握著她的手同她去仙山求長生,一時間又覺得右手腕被人攥得死緊,緊到帶來鑽心的疼。他一時間感覺到耳邊有風聲,一時間又感覺是小崑崙盪起的砂石刮痛他的臉。
他拼命抓著胸口衣襟,看向亮起的魂燈。
卻看到小公主的笑臉,她說:好,長生,我們去修一個長生!沈遇,長生,長相守。她的眼中有光,藏著一個他想去的地方,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
一眼心意動。
兩百年來始終隱隱約約存在沈遇心中的陰影一下子成形,向道君撲來。獨行大道的道君秉人皇命格,走最正最順暢的通天修行路,卻在這個瞬間讓心魔反撲成形。光亮把清冷道君的影子投在後面的牆壁上,明明無風,油燈和魂燈卻好像輕輕晃蕩,讓道君本該穩若磐石的影子晃蕩。
沈遇陡然轉身,一口鮮血噴出,濺落在他晃動的影子上。
心魔幾乎張狂有聲:人皇的道,不穩了。
最純正的神族血脈命珠離體經九死一生,鴻蒙之子承天罰倒轉時光邪氣滋長,如今人皇的道也不穩了。近乎有形的心魔幾乎要狂笑出聲,這個世道亂了,離滅亡還會遠嗎?而這一切都拜現存最強大的神祇所賜,那個高居九天的帝君,在上一代神女隕落的時候,就已成最玩世不恭的瘋子了。而這個秘密,除了帝君的心魔,無人知。
好像一場失控的錯亂,再回神的時候,道君已經鎮壓了突起的心魔,幽暗的室內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盞亮起的魂燈,還有唇角帶血凝視魂燈的道君。
而此時來到火鳳木門前的白瑤,正要推門的手頓住了。
她聽到門內師尊的聲音,含著太多她從未聽過的繾綣深情,含著即使是她都覺陌生的寵溺縱容:
她那清冷無匹的師尊非常溫柔地低聲,「公主殿下,你回來了。」
「臣——」久久的停頓,低弱不可聞,「想念你。」
瞬間,白瑤只覺全身血液都好像被一下子抽走,有種天塌地陷的眩暈。她想說,那我呢,我算什麼。她想說師尊你醒醒,你看看瑤瑤呀,兩百年來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