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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茴布滿血痕的眼睛看向了陸湛,然後,慢慢看清了陸湛。
她終於鬆開了禁錮的血脈,一滴血從她的眼角滑落。
噗,一口血噴出。顧茴全身的血液再次在她體內流淌,回應著前方的血脈呼喚。
她一下子明白了幻相中母親看過來的笑容後藏著的哀傷,一下子明白了母親的怨恨,明白了母親所遭受的災殃。
對面的帝君愛憐地看著這個讓他驕傲的女兒,即使這時候,她手中的劍都握得緊緊的。這就是他和紫蘇的女兒,擁有最純淨高貴的血脈,是他們最完美的繼承人。只要斷情,她就該是四海八荒的統治者。站在那最高最高的地方,接受人仙妖魔鬼魅的拜服。
帝君當然看不到他身後的白姬哎碎了牙根:她的瑤瑤死了,原來他早已有了更滿意的女兒!他任由他的女兒殺了他們的女兒!
天地逼人未免太甚,這天道,不公!
白姬從來厭惡自己的半妖形態,此時徹底化形成妖,放出鋒利爪牙,騰身而起,直取帝君後心!
可惜還沒靠近,就已再次跌落在地,這次她連最後的命都保不住了。白姬要死了,她聽到那個她為之孕育過女兒、她服侍了近萬年的男人,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還沒死呢,差點忘了。"
白姬笑出了淚,淚順著她臉頰流下,近萬年了,她連放聲大笑都不敢。因為這樣的笑,不像那人,所以她從來都是笑得或天真好奇或溫婉清淡。
此時她笑得猙獰,但痛快,她要死了。可惜,帝君再了不起,還是不明白,柔弱如她這樣一個女人,也可以讓帝君這樣的強者痛不可遏。
白姬笑得絕望,笑得狂放,她終於能說出她的秘密:"帝君大人,您費盡苦心為神女大招魂,可您怎麼就沒發現,神女大的魂瓶,早已被我加了荊棘草!我是真的沒想到,神女好乃是神,身體竟弱到連荊棘草都熬不過去,就死了……哈哈她就死了!您說,好不好笑啊!」
看著這個一向尊貴從容的神祇一下子變了臉色,那張俊逸至極的臉一下子扭曲了,白姬覺得痛快極了。
她是個什麼都沒有的半妖,她不敢忤逆他,她甚至不敢放縱地笑,帝君說不喜歡的事情,她就絕不敢做。帝君說不能去的地方,她一步不會踏入,帝君說不讓她見的人,她就一眼都不敢讓對方看到。
可她到底也是個人呢。她是個人,就會嫉妒,就會怨恨。憑什麼她心心念念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另一個女人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更可氣的是那個女人還可以公然棄若敝屣!
那年九天盛宴,是她唯一一次見到巫山神女。那位神女一看就是嬌生慣養出來的,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所以她才能什麼都不想要。那時候整個九天都知道帝君為她白姬暫了頭,寵她愛她。即使對方是個神女,她也不想弱了氣勢,她甚至露出了帝君對她寵愛的明證,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想讓對面這個人知道帝君心悅自己這個半妖。
可你們猜那位神女對她說了什麼?也就是從那時起,她恨毒了神女!
神女對她說:「他,不是你想的那樣。如果還有機會,離開他,尋一個良人,過你的安生日子。"說完這話,神女再沒多看她一眼,就走了。
白姬恨極了!那時候白姬雖是半妖,但因為長得夠美,從來都是心高氣傲。還未上九天的時候,多得是地位比她高貴的女子,但沒她美,沒她媚,只能對她恨得咬牙切齒,故作大方。她想過無數種那位神女對自己的態度,可從沒想到居然是這種——這是善意嗎?白姬噁心這種善意!這代表對方壓根沒把她當做對手,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她所有的榮寵在那一刻都跟笑話一樣,而她回頭依然要時時刻刻揣摩研學那人模樣!
她沒有感覺到什麼善意,她只感覺到一個神族女子對她徹底的不以為意!她厭恨神女超過任何人,並且這種恨意隨著時間發酵越來越濃,可她偏偏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還要變成那人的樣子,藏起自己不要被那人看到!
憑什麼呢?只是出身不同,那人就可以雲淡風輕地善良,她就活得如此艱難甚至——難看。
她是只渺小卑弱的半妖,高高在上的神女看不見她的威脅,而同樣高高在上的帝君更是從來不會懷疑她敢做出任何事。可她真的想讓那位神女死啊,死了,至少她就不會這麼痛苦了。神女的魂瓶一直收在帝君禁地,就在帝君母親的魂燈旁。
終於有一日她找到機會入了禁地,當時白姬多想直接捏爆那個魂瓶,可惜她不能。更可惜的是,這個世上所謂無形無色無味的蠱毒,都不會致命。萃取的荊棘草就是這樣一種東西,非常不起眼,那些高貴的神祇大約都不知世上有這樣一種東西,但在低賤的半妖之間,用的人可真不少。只是可惜作用有限得很,即使投入魂瓶中,也只能讓那人神魂不安。
白姬怎麼都沒想到,只聽聞神女體弱,沒想到弱到這個地步,神胎還未圓融,她就隕落了。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她是又驚又喜又怕,那些日子她都怕極了帝君會切查神女之死。這個世上沒有真正毫無痕跡的事兒,她日日都怕自己哪處做的不夠乾淨,被人揪住。隨著日子過去,居然什麼都沒有發生,白姬的心漸漸放下來,她覺得這個沒有神女的世界,真是讓人舒暢啊。尤其神女不再,帝君比以前更多地想要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