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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堂就聽神女一說想要,就見先還不耐煩的鴻蒙之子一下子耐煩下來了,甚至對自己這個老頭子的態度都能讓鏡堂勉強看出幾分客氣來了。就見鴻蒙之子乖乖退開站到了一邊,那架勢好像隨便鏡堂囉嗦到天長地久,他都能一直耐心等下去。
看得鏡堂老人家忍不住又咯咯笑了兩聲,可惜,要不是他的殘息眼看就快撐不住了,他還真想好好跟神女敘敘舊,他倒要看看這個開了心竅明顯對一切都不耐煩的鴻蒙之子到底能等多久。
可惜了,可惜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顧茴就聽蒼老的鏡堂再次發聲:「我把我這一生最得意的術法『幻』送給你吧,我只有一個徒弟,把幻用得爐火純青,比我老頭子也不差什麼,可惜——」
「他死了。」顧茴接道,「他是燧明國人?」
「他是燧明國族長,你見過——不可能——你的年紀見不到他——」
「我見過他的幻,取走了他封印的燧木。」
一聽這話鏡堂再次咯咯咯笑了起來,這次笑得直接帶出了咳,「原來都便宜你這個小丫頭了,好呀,好得很!」隨著鏡堂話落,顧茴登時置身一片黑暗之中,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看不清自己前後左右是什麼,甚至看不清自己落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如同置身虛空。
就見一個光亮出現,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黑暗中有鏡堂的聲音:「睜開眼睛,不要怕呀!」隨著這話,顧茴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同時左手起勢,一旦不對就準備避開。
把顧茴所有反應盡收眼底的鏡堂再次忍不住笑了,這丫頭果然跟她爹一樣,隨時都是兩手打算,天生的戰鬥意識。戰神萬年前還擔心自己女兒體弱貪玩,經不了事情度不過命劫,如果戰神能看到今日的神女,也不知是個什麼心情。跟她爹一樣的,看似無情的人,卻最是情真。他爹面對所有人都處處防備,唯獨面對前一代神女,一絲防備心都沒有了,所以帝君那麼明晃晃地要他命的局,只因事關前代神女一縷殘存的生息,戰無不勝的戰神偏偏就入了局,喪了命。
而他的女兒,追隨人皇入輪迴,至此踏入了她的那場生死劫。
顧茴聽到黑暗深處來自鏡堂的感嘆,提及的恰恰就是她的父神,聽得顧茴入了神。就在這一瞬間,光亮撲入顧茴的左眼。
顧茴立即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內涌動著各種畫面:有她熟悉的山川草木、精魅鬼怪,更有市井人煙、大城小村,從小橋流水老樹昏鴉到皇宮禁院華服美食到她完全不熟悉甚至從未見過的摩天樓宇奇裝異服各色人等.....一個個畫面不斷閃過,速度越來越快,快到後來即使神識龐大的顧茴,都已有快承受不住的跡象。
顧茴咬牙,死死跟著,仿佛從這迅速流過的畫面一一行遍。
仿佛度過了無量漫長的時間,飛速變幻的畫面終于越來越慢,慢慢停了。停在一處九天上的樓閣,樓閣外是翻湧的雲海,樓閣上是一個白衣女子,她正托腮看著那雲海翻騰,似乎聽到了人來的聲音,回首看向顧茴。看到這女子面容,顧茴愣住了。女子同她像極了,她一下子明白,這是她從未謀面的母親。
她幾乎能看到母親從驚訝到欣喜的每一個細微表情變化,她看到母親招手啟唇要喚她。隨著顧茴靠近,她能聞到母親身上來自巫山紫蘇的淡淡清香氣,顧茴不覺笑了,難怪母親閨名——紫蘇。她能看到母親抬起的手上小拇指處一個小小的淡粉色疤痕,母親一動,腕上兩個碧翠色玉鐲滑下,發出哐啷一聲脆響。空氣中能聞到來自雲海翻湧帶來的淡淡水汽。
顧茴輕顫,對面的人眼中含淚,向她走來。
娘親,會抱她嗎?娘親的懷抱,是不是又香又軟?娘親,會誇她嗎,誇她勇敢?娘親她——
突然畫面盡消。
顧茴怔忡回神,才發現,那一刻她竟忘了她身在幻相中。
「你算我的徒兒了,這是為師送你的禮,喜不喜歡?」鏡堂的聲音在此時的顧茴聽來,更悠遠了,她似乎還陷在那個幻相中,鼻端似乎能嗅到殘存的紫蘇香味和水汽,「那是我的母親?」她只在神女墓中見過母親的捲軸。
「你母親剛隕落的時候,你父神曾日日來我門前求入幻見你的母親。所以,我對你母親的幻成得最為逼真,能讓你父親沉迷的幻,可以想見多真了。」起初鏡堂也不願意的,那時候鏡堂志在搜集天下各種稀罕宏大未見之象,奈何戰神先禮後兵,兵了再禮,他實在不是戰神對手,也抗拒不了戰神送出的禮——實在給得太多.....
「後來,有了你,戰神才不再來。」前代神女幾乎可以說用命孕育的神胎,在耗盡前神女最後生氣之後百年才在巫山草木靈力之中孕育成人。這個生而無心的女兒,費盡了戰神的心血,也讓他從悲痛中走出來,只一心想要保全道侶留下的血脈。
說到這裡鏡堂想著好歹他們已有師徒之誼,難免關心道:「你父總怕你知道你是母親耗盡生機孕育的,怕你知道後鬱郁....你要知道,你的母親神體天生有恙,即使沒有你,她也會隕落的。」
「我知道,」顧茴輕聲道,「即使不是這樣,即使母親就是為我而死,我也不會鬱鬱寡歡。生死大事,是母親的選擇,只要是母親的選擇在我來看都是好的。我為什麼要鬱郁,我只歡歡喜喜活。」母親可以為她死,她也可以為母親死。母親做出了她的選擇,而顧茴這一路也總在做著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