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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隨風晃動的欲鈴瞬間停了停,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好像在確定,然後才重新又隨風輕輕無聲擺動。
欲鈴始終無聲,同幾千年來一樣。
穿過欲鈴,踏入廟宇的瞬間,平靜的空氣好似水波一樣動了。顧回感受著這種波動,六人為她不能動,而她要儘量做到情緒不起波瀾。她情緒的每一點波動,傳導進六人此時所處的死境中,都會是對他們更嚴酷的考驗。例如她如生了怒,身處坎位的胡不依面對的水就會氣勢磅礴翻湧,讓他逃無可逃,把他捲入其中。其他卦位,也是如此。死境中追逼他們的力量,會被她的情緒滋養。
任何情緒,都是滋養那些死亡力量的能量。
此時七人生死相依。
顧回看向乾坤交匯處的台子,上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似乎叩問來人,你們承受所有,走向一個空,值得嗎?
顧回不為所動,朝著乾坤交匯處走去。
卻一步邁出,一下子如同跌落深淵,整個身體在一片漆黑中下墜。
顧回整個人不受控制一震,但立即她就收斂神魂,提醒自己:一切都是幻相。任由那完全無法操控的失重感覺包裹自己,她不反抗,也不反應。
只是她那一瞬間的神魂動盪,外面六人緊閉的面容上就同時露出痛苦神色,好一會兒才慢慢平穩下來。胡不依臉失了血色,喉間聳動,此時死境中的他被捆縛在一個柱子上,整個黑漆漆的牢里都是水,它們在無聲地一點點向上上漲著,從最開始的在膝蓋間,現在已經到了臍下丹田處。而那一瞬間,有心懷惡意的獄卒抬手喚出一個水球撲到了他的臉上,他整張臉都被困在那團水球中。
窒息感攀緣而上,似乎永遠不會離去。無論他如何偏頭躲避,那個水球都牢牢覆在他的口鼻之間。
好在不知為何,那個獄卒冷笑了一聲,收了手。頓時水球消失,黑洞洞的空間裡,昏暗的燭火映著他那張不懷好意的臉,他惡魔般的嗓音留下一句:「期待新的玩法。」而周邊無邊無際的水依然按照它的節奏緩緩上漲著。
顧回的墜落終於觸底,她落在一個白玉石地面上,顧回抬眼,前面是青山宗正殿。
入目是一片大紅。
周圍響起熙熙攘攘的人聲。
有青山宗的女弟子看見了她,急急上前拉扯住她,「師叔!這樣的日子,你怎麼還惦記著去後山練劍!趕緊跟我換衣服去吧,誤了時辰可了不得!」
顧回眉眼不動,冷漠地任由她拉著往前。
才往前走了沒多遠,迎面就撞上了面色蒼白冷淡的青雲道君,這個大喜日子的男主。他依然是一身白色的道袍,在一片喜慶顏色中格外顯眼。
一場大婚,兩個人都不著急換喜服。這麼可笑的事情,居然沒有一個人察覺。
沈遇看到被拉過來的顧回,也不過是溫和一笑。此時的顧回能清清楚楚看到那個笑容,從來不曾到眼底。他的眼底,是拼命壓抑的——茫然。
通訊石一響,沈遇就立即低頭去看。
顧回冷冷看著,這就是整個修真界都在議論的清冷道君,可真清冷——,她歸來後唯有的兩次給沈遇發通訊石,對方都沒有看到。
一次是顧回想跟他好好談談,一次是顧回遇險。
事後沈遇怎麼說的來著,他滿臉歉意,他說自己始終用不慣通訊石。這就是道君的用不慣.....
後來顧回才知道,第一次是白瑤看到信息吃醋故意藏起來,為此還跟沈遇又虐了好幾天。一個要罰小弟子,除非她能認識到自己的錯。一個硬挺著脖子咬著唇就是不說話,自願領罰。後來罰的人冷心但含情,領罰的人倔強地含著淚。
而第二次,巧得很,白瑤也遇險了。沈遇沒看到她的通訊石,但收到了白瑤裂開的召引符。那時的顧茴倒是也想裂開一張,可她沒有啊。
顧回看著沈遇看過通訊石後表面看起來依然平靜,但怎麼都掩不住心焦的臉。好一會兒,他就那麼愣愣看著地面,讓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顧回懷疑地面那處要是不能爆出一本辟邪劍譜之類的秘籍,都絕不值得被這個被整個修真界判定為清冷無欲的道君看這麼久。
她很平靜,就這樣平靜地看著。她感覺到此時自己空蕩蕩的胸腔中甚至有了心,那顆心懸在那裡,等待著被觸動。
她好似一個傀儡,陷在這個境裡,一切都像前世一模一樣,在她眼前發生。只是這一次,徹底明白一切的顧回,把此時沈遇的掙扎,沈遇對白瑤壓抑的愛戀看得一清二楚,簡直是纖毫畢現。
她清楚知道自己身處幻境,但幻境依然逼真得讓她詫異。逼真到當她抬眼看去時,她能看到風吹動檐上大紅的燈籠,穗子上的灰落了下來,迷了她的眼睛。
居然一點破綻都找不到。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大概把眼睛揉紅了一些,沈遇好像這才看到眼前人,遲疑了瞬間道:「你別多想,只是她就這麼跑了出去,作為師尊,我得把她找回來。」
這下子顧回能忍住不揉眼了,她紅著眼睛歪頭格外認真地看著沈遇。
從他微微皺著的眉,看到他略垂下的眼,然後落在道君薄薄的唇上。當年大楚,讓無數閨中少女戀慕的這張臉,到了修真界依然讓無數女修仰慕,卻都始終只能遠遠看著討論著。
人模狗樣的,可他到底是怎麼用這張嘴說出上面那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