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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茴聽到這涼涼的聲音,脊背一凜,慢慢轉頭,對上了陸湛看過來的眼睛。他此時已經站在紗燈暈黃光下,顧茴看到他淺淡的眸子無波,過於蒼白的臉看不出什麼表情,只是看著她。
顧茴快速眨了眨眼睛,抬步就朝陸湛走去。
一邊沈遇伸手去拉,卻落了個空。
在沈遇伸手的瞬間,顧茴垂下的左手迅速閃躲開,他還沒弄清發生什麼,對面幽王一擊就到,沈遇迅速抬手去攔。
兩道氣流在空中相交,激起碎石亂飛。
這次陸湛才再次看了一眼沈遇,極俊美蒼白的黑衣青年露出一個明晃晃嘲諷的笑。
陸湛那看似挾雷霆之力實則無傷大雅的一擊,對著的不是沈遇,而是一旁的白瑤。而沈遇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迅速去擋,因他知白瑤修為最低,最弱。
亂濺的碎石落下,山頂恢復安寧。
而這一擊一擋之間,與沈遇錯身而過的顧茴早已遠遠離他而去,來到了陸湛身邊。而對面,站著驚魂未定的白瑤,扯著沈遇袖子喊「師尊」,對她來說剛才是太險了一些。
顧茴幾乎不用回頭去看,就知道發生什麼。她知陸湛脾性,對陸湛這一擊的力度和目標一清二楚。她更知沈遇德性,知沈遇和白瑤之間黏黏糊糊的拉扯,這一擊白瑤必然懵住喊師尊,而沈遇必然去護。
各自站定的兩邊人,在落下的砂石塵土之後,看向對面。
這一刻南山峰頂山崖邊,淡淡月光下雲海涌動。兩兩相對的站位,讓沈遇覺得好似荒腔走板的宿命,只是這一切到底如何發生,他居然毫無頭緒,他覺得好似每次都錯了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從最開始的錯過,到後來的錯了,錯到最後,錯成此時局面。
兩兩相對,但她不是站在他身邊,而是站在他對面。
他甦醒歸來的公主,站在另一個人身邊,面上有同另一個人如出一轍的矜傲。對面兩人一高大,一嬌小;一個是肅殺的黑,一個是充滿生機的碧;一個是蔑視厭倦世間萬物的冷淡蒼白,一個是總帶著淡淡驚奇打量世間一切人與事的專注熱情。可此時,這對面兩人,居然讓沈遇看出一種讓人心慌的和諧,同樣勾著一絲輕笑,只不過一個笑得嘲諷挑釁,一個笑得——似乎一切如她所料的雲淡風輕。
修仙之人慾要破境,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是斬斷塵緣,凡間前塵盡忘。沈遇除了與他攜手求道的公主,早把大楚的一切盡化作前塵舊事,壓成一把灰,揚在風裡,從此世間再無沈公子,只有得道的道君。可此時,他看著這個站在他的公主旁的黑衣男子,有種莫名的熟悉。
沈遇壓制著蠢蠢欲動的心魔,無暇分心多思。他第一句話說出的是他最直覺的感受:
「這不對。」公主站在那人身邊,這不對。
可惜諷刺的是,沈遇此時只知這不對,竟然忘了他身邊正站著一個兩眼淚汪汪一心只望著他的小徒。可惜這人皇命格的清冷道君,居然不知道,一切,早已不對了。如同他欲要伸手拉住錯身而過的顧茴,可只得收手去救無力自保的白瑤,錯與錯過,同時發生。
三生石上,他與公主的姻緣線早被人斬斷,早有狂傲瘋魔的神祇,在他與旁人的命格里扯上了紅線。縱是人皇與神女,在那人眼裡,也不過是可以撥動的棋子,所謂累世姻緣,正好堪作瘋魔人的遊戲。這是殺了戰神以後,他無趣的神生找到的新的遊戲。
只有絕對頑強的意志,能夠在這樣的撥弄下始終咬牙走向既定的人,走向既定的歸宿。可惜,人間貴胄如人皇,有人的豐富,亦有人的軟弱。好好一出緣定三生的情有獨鍾,偏偏走成白月光與硃砂痣的兩難選擇,讓那撥弄命運琴弦的手,一邊對抗反噬嘔出的血,一邊帶著唇角的血笑得拍案,笑得捧腹,笑得瘋狂。唯一讓九天上那人意外的,是註定該無欲無情的鴻蒙,偏偏逆天也要走向本該與他無緣的神女。這人的瘋,讓九天上從上古而來的神祇都不敢輕舉妄動。
陸湛就是這樣走到今日,走到神女的身邊。那麼多註定背道而馳的時刻,但凡有一次,他有些許的軟弱,都沒有今日南山峰頂與神女的並肩而立。
神女隨著陸湛開口毫不遲疑地走來,讓幽王陸湛窒息散去,緊繃的神經一松,通體舒暢。始終緊抿的唇也鬆了,始終不耐煩的眼也有了興致,儘管煩透了對面兩個人,如今他也有心情嘲上一嘲,或懶懶挑眉看上兩眼。
清風明月,這才對了。淡淡月光,點點紗燈,這才應了景。
聽到沈遇那句無力的「這不對」,陸湛笑了,噙著獨屬於陸湛的譏誚笑容,應他:「這很對。」這樣才對。人阻他,他可以殺人。天阻他,他可以逆天。
鴻蒙之子,無親無故,無牽無伴,本該無情無欲。可一場鴻蒙境,神女偏偏入了他的輪迴,進了他的心。那一世該在世人唾棄中成無上功德的佛子,成了無上功德,免了世人唾面,也生了欲,動了心。至此,神女在混沌輪迴於世道人間的鴻蒙之子心中,扎了根。
就連神,度過的所謂長生,也不過是一條線性的時間。只有與世同生同長,同滅同亡,不斷孕育又毀滅的鴻蒙,能在時間的輪迴中穿梭,儘管代價驚人。可陸湛感激這個力量,讓他能夠找到她的開始,追逐她,讓他坎坷痛楚的永生與她相伴在同一個世間。不再混沌,不再漂泊,因為從此他有欲有情,有了一心所向的人。長生漫漫,歲月無涯,而他有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