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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湛默然站了好一會兒,明明前面就是能見證一切的院門,可讓整個大楚畏懼的攝政王,偏偏生了畏懼,怕一旦跨過那扇門,就戳破了這場他與她走到窮途末路而生的巨大幻相。
戳破他的癲狂。一切都是空。
遙遠的天空,再次有煙火爆開,染紅半邊天。陸湛抬眼看著前方永遠安靜的院子,笑了一聲,于歸于歸,桃之夭,之子于歸。
從他第一次寫下這個院名,就盼著一場監大的于歸。一年又一年,眼看他就走到途窮,卻有人說,他的公主在他的于歸院裡。
她來,是殺人還是放火?陸湛垂眸又笑了一聲,含笑對元暮說,"上元佳節,能看一場鋪天蓋地的大火,也是好的。」他可以幫她,燒于歸院,燒了整個陸家,讓她稱心如意,放一把滔天的火。
可是,唯獨不可以來跟他說兩相決絕。
陸湛的笑一冷,再次看向院門上于歸兩字,才重新提步進了門。一進門就有下面的人迎上來請安,不安地看向書房方向,恭敬道:「公主在裡面。」
陸湛也看向書房方向,亮著燈火,映著人影。他忍不住又笑了,她真的來了,更讓他期待她為何而來了,可惜她的公主還握不穩劍殺不得人,就是放火,恐怕都不知要提油桶,光憑一盞油燈一根蠟燭是不夠的,沒關係,這些他都擅長。陸湛解下披風,問:「公主有沒有說,她要什麼?」
下面人撓了撓頭回:"公主就說她要等王爺。"
陸湛解披風的手一滯,差點把帶子扯成死節,輕輕哦了一聲,喉結滾動,這才把披風解了下來,交到來人手中。他轉了轉脖頸,好像一時間不知該做什麼,才想起來揮揮手讓人下去。就在他抬眼再次看向書房的時候,書房的門開了,那道讓他魂牽夢繞的影子一下子來到了門邊。
陸甚一手負在身後,挺立在院中,等待來人的宣判,等待他的宿命。只是,陸湛翹了翹嘴角,他也許————不會認。
終於打發掉周總管的元辰帶著小原剛剛趕到了于歸院門口,他正要幫著元暮把人都撤出于歸院,公主是拆院子也好燒院子也罷,是跟王爺算總帳也好兩相決絕也罷,他們這些底下人最好不要在眼前看著。
元辰跟鬼影一樣帶著鬼鬼祟祟的小原進門,正要暗暗把人叫開,正好看到公主來到書房門口,元辰後背一緊,只怕他們這些人退得不夠及時,跟那天泰和門前似的,得立即找黑的地方貼牆站著,別礙著主子吵架……卻沒想到聞聲迎出來的公主沒有冷若冰霜,沒有要打要殺,匆匆跑出,看到主子第一眼一下子停在原地,第一句話就是:「你,回來了。」
是時,所有于歸院中正在悄悄找黑地隱藏自己的下人都一下子愣住了,他們實在沒忍住,不約而同借著黑暗的掩護悄悄看向書房方向。
書房廊下已經掛起了一個精美的宮燈,幽幽燈火正好照清了公主面容。
闌珊燈火下,公主猶如誤墜凡塵的仙子,她的臉上是大喜也是大悲,她似乎誰也沒看到,只看到院中王爺一人。她就那樣提裙迎出書房,驟然停在廊上宮燈下,愣看過來,說:「你,回來了。」然後所有悄悄看去的人,看到了公主落淚,她明明好像是歡喜的,可偏偏晶瑩的淚從她眼角滑下,順著她的臉頰落下,懸在她小巧精緻的下巴上,欲墜還在,看得他們都心顫。
顧茴扶著門框,就這樣掛著眼淚看向陸湛。她想到陸湛最後的那個擁抱,想到那漫長的沒有他的一干年,她是想笑的,只是淚水好像不受控制,他知不知道她想了多少法子,整整一千年每天每天都在想法子,可就是再也找不到他了。
一看到公主委屈的樣子,陸湛哪裡還顧得上別的,早大步來到書房門口,想碰卻只能死死垂著手,只剩下咬牙切齒地問:「是誰?」
陸大夫人陸公子還沒那個能耐,"是鄭貴人?"這幾個字簡直是從陸港牙縫裡擠出來的,他氣得恨不得殺人都不捨得對她多說一句重話的人,居然有人敢把她委屈成這樣。此時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公主點點頭,恐怕鄭貴人連帶她那個不安分的老爹都可以打包上路了,說不定還能趕上在黃泉過上元。
公主望著陸湛搖頭,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看得陸湛束手無策,只想殺人,「還是陛下?沈遇?」陸湛的眼睛一下子冷極了。可他的公主還是搖頭。
陸湛抿唇,死死垂著手,望著她。只是,別這樣哭,看得他受不住。
卻沒想到顧茴一下子撲上來,抱住了陸湛,聲音里都是哽咽:「你怎麼才來啊……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你去哪兒了……你怎麼才來…"
而陸湛已經整個僵住,馨香溫軟整個在懷,他卻覺得自己不在了……
後面那些悄悄悄的下人已經忘了找地方躲起來,此時心裡都是同樣的:天爺,抱了!
直到元辰挨個踹過去,極低的聲音:「這是你們能看的?啊?是你們能看的?」同樣打發人的元暮卻無奈注意到元辰一雙賊眼還不住往書房下瞟……
書房宮燈下,陸湛低啞的聲音喚她:「天天,你——」中邪了嗎……
可如果真是中邪了,陸湛甚至不知道,他到底該幫她清醒,還是沉淪……他極其克制地感受來自她的這個擁抱,整個人都如同他腔子裡的那顆心一樣,輕輕顫。她環住他腰間的雙臂那樣緊,緊得讓他覺得自己被需要,被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