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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木下的陸湛,只覺得一陣細雨撫過,他那些灼痛的神經好似被溫柔包裹,被柔和治癒。那些終日伴隨他的神經灼燒刺痛感也都消失了。
陸湛睜開眼,目光中有微微的茫然。
已經快一萬年了,他伴隨著這些神經痛楚,只能依靠至寒的冰水,短暫鎮痛,短暫地讓那些愈演愈烈沒有止境的痛楚靜止下來。
他已經忘了不會痛是什麼感覺。
陸湛修長蒼白的手無措地捏了捏身上黑袍,此時這種完全安靜無痛的感覺,讓他陌生。他能感覺到他的內府和神經都在被她治癒,都在恢復重生。而不是像他以前做的,粗暴地冰凍麻木它們以得到片刻喘息。
他的夭夭在為他治癒,在與他生機,這無比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陸湛眼皮半遮眼睛愣愣看著,此時清風是清風,草木是草木,他能感受到清風拂面的感覺,能看到草木的綠意,這些細微的感受被他忽略了一萬年。
他輕輕抬手,最後落在心口處,那裡連跳動都溫柔。他一下子清楚記起久遠極了的事情,就是在那一世輪迴中,疲於奔逃傷痕累累的自己,遇到了從天而降的神女。她伸手要抓自己的手,那一世的自己當即躲開了,那時他害怕每一個碰觸他的人。
他趁她擋住那些人,拼命往山林里跑。他根本沒看清救他的人,也顧不上看,對於當時的他來說,得跑,拼命跑。那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被人捉住,他就完了!
想到這裡陸湛微微笑了,那時的自己哪裡知道,論跑,這個世上沒有人能跑得過夭夭。
所以他明明已經跑出那麼遠,還是被身後的女子撲上來按住的時候,他是又怕又慌又震驚。尤其是,夭夭下手可真狠呀,把他半張臉都快按到土裡去了.....明明自稱仙女,但說話可凶了,讓他看仔細了,問他哪個壞人長成她這樣.....
平靜和舒適的感覺讓陸湛想起前塵,想起那一世仙魔山之上,暖閣大雪百合香。他一次次在窗前練劍給她看,明明早已知道如何突破最後那一點,越過那一點就是劍道圓融,可他就是不往那一點看。急得神女天天到處翻書,拼命研究怎麼才能幫他跨越最後的那一點。他拖得了三年,最後卻也只能放手,人留不住仙。
內府中的顧茴卻在奔赴那片遙遠且被雲霧遮蓋的山林的時候,突然遇到了阻礙,她當即駐足,舉起手,小聲道「不讓進就不進」,「我不去看就是了」,然後轉身繼續行雲布雨,看著愈發綠意盎然的一切,神女滿意地拍了拍手,回收神識,出了陸湛內府。
燧木樹下的陸湛看到再次現身的顧茴,好像最早,她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他混沌的輪迴中。
沒有開心竅的鴻蒙之子,沒有家,沒有歸處。他就那樣一世世在混沌中輪迴,直到神女出現,他才開始想要改變,他才有了要去的地方——巫山,要尋的人——夭夭。她說,他可以叫她夭夭。
顧茴在陸湛面前搖了搖手,陸湛才徹底從遙遠的記憶中回神。
「是不是好多了?」顧茴沒有問他那些舊傷是怎麼來的,沒有問他內府中如同禁地一樣的雲霧遮繞中藏著什麼。就好像,她跟父神那樣親近,她依然有很多事情從未問過父神。他們巫山一個小妖問木老為何總帶著笛子,有時明明橫在嘴邊,卻從不吹響,木老揉了揉那個小妖的頭,說,「不要問。每個人心裡都有秘密,他想說的時候自然就說了,所以不要問。」那時候顧茴初生,可她有著世間最強大的學習能力,她聽到木老的話,就記住了。
陸湛聽到顧茴的話抬頭看她,過了一萬多年,他此時產生的居然是同樣的感覺:無措和不安。曾經他先怕那個天上來的仙子會嫌棄拋下他,後又怕仙子終會離開他。今日的陸湛依然無措,夭夭對他這樣好,而這一切真的會長久嗎?這次,命運會以什麼樣的形式,把眼前的一切拿走?他的名字,甚至刻不上三生石。
「你在想什麼?」顧茴彎腰細細看陸湛,陸湛內府傷成那樣是她完全沒料到的。她甚至隱隱猜測這與父神提到的鴻蒙之子開心竅所承受的天罰有關,還有那些觸神的反噬。不然強大如陸湛,是不可能有人傷到他的內府的。她終於有些了解陸湛為何常常壞脾氣,任誰內府常年被燒灼成那樣的程度,都受不住的。
想到這裡顧茴眼神越發柔軟,忍不住道:「你,你要是很疼可以找我。」只有來自巫山靈力的雨能夠滋潤陸湛極度枯乾的內府,還好,她就是掌管巫山雲雨的神女。她不知這一場雲雨可以讓陸湛內府恢復幾日,但她本就擅行雲布雨,陸湛內府又有足夠她神識伸展的深廣。所以,這是她可以做到的。
「隨時。」顧茴補充強調。
陸湛睫毛顫動,幾乎控制不住就要脫口問她,如果日日都疼,可以日日都找你嗎。可是他到底沒有說,他曾用各種方法得到過神女相守的承諾,但是騙來的,總會失去。他騙尚不諳世事的神女,玩一場窮桑樹下追逐的遊戲,她幾乎都要答應給他做道侶了,她都答應要等他再來。可他去得太晚,當人皇出現的時候,她就把他忘了。
他曾在她還只是一個困在深宮的十歲小公主時,哄騙她答應嫁給他,日日與他相伴。可小公主總會見到深宮以外的天空,任憑他施展一切辦法,也擋不住她和人皇轉世的京城公子那場相遇,然後他就怎麼都留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