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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殺了她呀。她,活著的時候都勸不動。她死了,還勸誰呢。
帝君面色慘白如紙。
「你為我招魂萬年,不就是希望我無怨,如今我以一曲劍舞還你,從此是恩是怨,盡皆兩清,我歸塵土,你做你的帝君。」
帝君輕顫,是了,這就是紫蘇一直想要的。她一直想還他一場劍,她只想兩清,只想清清白白走向另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她還不起,死了…
帝君看向神女的視線都模糊了,可即使模糊他還是看到神女透明的樣子:死了?帝君笑得難看,死了,他還要這樣為難紫蘇,讓她一直欠著嗎?
紫蘇,一直都是他的籠中鳥。戰神打破了那隻籠子,可她不過從籠中鳥,變成了他手中的風箏。他不高興了,就扯一扯線,不讓她安穩。明明都成了風箏,她還是想掙脫。他只好,把她變成屏風上的鳥,再也飛不走了。
「玄煌,我這一生,都活在恩義之下,欠別人的,我怎麼都還不清。臨了了,讓我還上吧。」
「好,」帝君聲音顫得厲害,「你還。」
淚意朦朧了帝君的眼,他依然清清楚楚看到,神女起身持劍,以雲海為台,以劍舞還他那一場大荒的定。
帝君看著雲海中的神女,他的面容說不清是笑還是哭。那時,他們都還很年輕,他是人人俯首的尊貴神祇,他註定為帝。而她呢,當然是他的道侶,是他的後。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走到這一日,生死兩別,一劍兩清。
那樣年輕的時候,他問神女,"如有一日,我做了錯事,人人都厭我罵我,你會如何?"
神女說:「大母神待我這樣好,你也待我好,別人罵你我幫你罵回去。果是你錯了,我就勸你回頭。」
「如果,錯得再也回不了頭呢。」
「那就沒辦法了。我不罵你,也不會縱著你,我是要行正確的道。」後來他才知道,是戰神說的,永遠有正確的道。
那時他很不高興,那時他已對神女生了別樣心思,他每天都想讓她只能看到他一個人,只對他一個人好。每次見到她沖別人笑,他嘴上不說什麼,但總是會氣上好半天。他想聽她的保證,可她偏偏說什麼要行正確的道,她要行的分明該是他的道,她該說無論他是對是錯,她都同他一起,永遠一起。
他不高興,又怕給神女看破自己的心思,反而故作冷酷道:"那樣,我再不會護著你了。"
結果神女反而笑說:"我不用你護。"從她跟往日不同的笑容中,他敏感意識到神女遇到了別人。當時他惶恐又憤怒,幾乎是惡狠狠道:"你要不聽話,說不得我就——"
「你就什麼?」神女依然是快活的,因為她有戰神了,全不在意身邊人愈發壞的脾氣。
"我就殺了你。"年輕的玄煌整個人都緊繃,氣頭上不管不顧來了這樣一句。
神女當然不信,笑得嗽了兩聲,握著胸口哎喲了一聲,笑道:「我可不敢對你怎樣,你要有個好歹,會讓大母神傷心的。」
玄煌百般試探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承諾,愈發逼問:「我就是殺了你,你都甘願?」
神女笑看他:"甘願自然不能的,只是我又能怎麼樣呢。"她的命都是玄煌父母為她保住的,她直到如今都需要大母神以神力為她穩住神體,除了對玄煌好,她還能怎麼還呢。
年輕的帝君逼視她極美的臉極乾淨的眼,「我就要你想,如有那一日,你會如何?」他就是要確定,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做了多壞的事,她都不會離開,都會永遠對他好。
大約是被纏問得沒辦法,神女果然想了想,嘆息道:「真有那日,你且讓我還你一曲劍舞可好。」那些還不完的大恩,放不下的情義,她都死了,總該兩清了吧。神官講的人間故事裡,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她活一日,就要承人家「湧泉之恩」,她又何以為報呢。如果玄煌真有一日氣得要殺她,那也讓她還了劍舞吧,讓她清白乾淨地死。
玄煌聽到她說什麼要還創舞,反倒沒那麼在意,她連劍都不會,哪裡還得回呢。那是定,他定下了她。即使死在自己手上,紫蘇都不捨得傷自己分毫,玄煌雖然沒那麼痛快但也算過關吧,忍不住道:"我都那麼壞了,你都不知道還手,你怎麼這麼笨呢。"
這次神女的答案終於讓他滿意了:"我是不可能傷害你的。"
此時高台之上看著雲海中神女翩若驚鴻的劍,帝君深深陷入舊事,呢喃道:「我都這麼壞了,你都不知還手…你說了,永遠不會————"
隨著「傷害我」三個字從帝君口中吐出,他慢慢低頭,看到鮮紅的血從他的左胸湧出。隨著他的話落,更多的血從他口中湧出。
是戰神的劍意,三劍合一,一擊斃命。
顧首一直在等的就是這一刻,帝君恍惚的這一刻,她以父神的三道合一的劍,刺入帝君心臟。戰神的劍,銳不可當;戰神的劍意,從來都是用來誅神的。
顧苗輕輕落在了高台之上,帝君面前。第一次,她覺得攫劍的手發軟,也許不是她,是她體內的血脈作祟。可她攥緊了手,握緊了劍,靜靜看著血怎麼都止不住的帝君。
帝君抬頭,目光中很是委屈,"……你說過的……不會…永遠不會……傷害我……"
「帝君,我不是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