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頁
聽了這話的沈大人一下子看向身邊伸頭探腦想要從蓋頭底下把新娘看清的公主,訥訥問了句:「到時候?」
人群中公主還在拼命往前方新人蓋頭底下瞅,隨口道:"咱們大婚的時候啊。"說著立即道:「都說新娘妝慘白慘白的,我怎麼什麼都瞧不見啊,急死我了……\」
可沈大人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連周道嘈雜都聽不見了,只有公主清凌凌那句「咱們大婚的時候啊」。
月光下的道君不看鏡中任何人,只望著紅衣的顧筐,小聲跟她說著話,好像不是在看一場前世的婚禮,而是今生的道君與鏡中顧茴的大婚。他就只看她,根本不看一旁那個始終緊抿唇穿著紅袍的青雲道君,如果可以,鏡外的沈遇早想殺了那個人。那不是他,沈遇絕望地想,那不是他。
他死死盯著鏡中紅衣的顧茴,盯著旁邊那個抱著紅綢走來的小童,沈遇心裡催促著他的公主,握住紅綢啊,握住,對,就是這樣握住。看到鏡中顧茴握住了大紅綢一端,這個他曾好多次夢過的場景,他盼了四百多年的故事,已經完成了一半。看,他的公主已經擢住了那個象徵夫妻同心的大紅綢。月光下沈遇輕輕伸出手,好像他可以握住另一端。
就在這時,他看到鏡中青山宗大殿前亂了起來,他聽到前方有人來,鏡外的沈遇根本不去看來人,依然徒勞看著紅衣的顧茴,面上帶著笑,口裡卻都是哀求,「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可是,不要什麼,哀求誰?
都是早已落入塵埃的前塵舊事,道君,你又為誰落淚?
青山宗大殿前一切都如同前世一樣發生著,任由鏡前的道君再多呢喃與哀求都沒有用,一切都無望而徒勞。
鏡前的沈遇垂下了手,不再看鏡中除了顧茴以外的任何人,他唇角掛著的笑慢慢控制不住變形扭曲,猙獰了修真界最清貴自持的道君那張俊秀的臉。
就在這時,有人進來。
是白瑤,她一眼就看到時光鏡中扯下紅袍追向自己的川幣尊,白瑤激動含淚,衝著鏡前始終垂頭沒有出聲的沈遇喊師尊,情切切意綿綿。
看呢,如果不是顧茴重生暗中作梗,她跟師尊才是驚天地泣鬼神走過無數波折終於有情人成眷屬的天造地設一對。
「師尊,曾經我們為了在一起,與整個世界為敵!」白瑤動情喊道。
與世界為敵?
沈遇一下子明白了那日南山之巔山崖旁顧茴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她那句近乎嘲弄的「與世界為敵這種事,咱們還真是殊途同歸」,沈遇笑了。
笑聲越來越大。
白瑤還以為師尊是要回心轉意,根本不知此時背向她垂頭而立的沈遇早已是滿面淚痕。他早已知一切無望,可是為什麼,身後這人不能慢些來,讓他完成與公主的這一場結契。
那是他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
這場大婚,明明他從四百年前就開始想。他甚至曾經,連大婚時要給公主用的簪環,連枕上圖案都細細繪過。為何一切走到了這一天…
他求長生,最早明明為的是同她長生。
人世無聊,還是沈大人的時候他就早明了,人心鬼域,他更是早就看透厭倦。而他還是想謀一場長生,明明就是為了她。
他變強,明明是為了呵護他那個驕縱的公主,再也不讓她吃一點苦頭。那時候,他們初入修真界,他的公主連青雲宗放魂燈的閣樓都弄不清,扒著門羨慕。看到人家裂開傳送陣、召引符,他們連通訊符都捨不得買,存下來的經驗值和靈石都花在養劍上了。他們是凡人,起點比誰都低,早先為了成為峰主內門弟子就拼了命,顧茴還被一個修真世家出來的大小姐為難。她本是大楚最尊貴的公主,可跟著他,來到修真界,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凡人。苦修之餘,難得見面的時候,他摸著她的發,說,沒關係,有一天他會是坐在高處的那個人,再不會容任何人欺侮她。
可怎麼到最後,他的公主生死關頭給他通訊石發信息求救,他反而去救的是旁人。
沈遇的背影整個顫抖,他明明為了公主做了請君符,他做到了,公主喜歡的花,公主喜歡的顏色,可為什麼前世今生都是旁人裂開他的請君符。而今生,她的公主甚至就在旁邊看著,看著贊真美。
他終於成為那個坐在高處的人,可怎麼坐在他身邊被他一次次庇護的人,不是她。
如此可笑的人世,青雲道君如何荒誕的一生。
沈遇真是覺得好笑啊,笑得控不住。
早已在一次次滋養中強大的心魔攀援而上,沈遇淨獰的唇角慢慢停在了一個詭異的角度。
白瑤慢慢意識到不對,師尊的笑聲讓她開始害怕了,她一邊往後退一邊小聲喊「師尊」。卻見前方一直背對她的人白色道袍陡然變作大紅,比這滿林楓葉還紅。
一身火紅袍服的沈遇回身,臉上還帶著讓白瑤陌生的笑容,看向她的眸中冰冷詭譎,讓白瑤直接打了個寒戰,忍不住再次哀求叫道:「師尊…」
沈遇笑容斂了,開口已不是舊日清冷道君,只是單純地冷:「從今而後,不要再叫我師尊。」說到這裡他咧了咧嘴角,「只是聽到,都覺得噁心啊。」難為她怎麼聽了這些年。
如此冷酷一句,讓白瑤如同雷擊,被轟去半個魂魄。
「真希望那日我沒有去牛頭山。」如果沒去,就不會遇到凡間的白瑤。如果那樣,終有一日他能清清白白等到他的公主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