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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茴輕輕一抬手,被佛子吹滅的蠟燭又亮了,顧茴啃著果子幾乎是有些挑釁地看著這個一直把她當空氣的佛子。三個月了,她來了三個月了,除了第一天,佛子一句話都沒跟她說。
而她呢,佛子回來讀書譯經,她不敢打擾,生怕耽誤了佛子的功德。佛子外出講經,她就扎在熱烘烘鬧嚷嚷的人堆中聽人說佛子的閒話。她總得先了解佛子處境,搞明白佛子到底有什麼劫,才能知道如何幫助佛子渡劫呀。
她有時候扮作村姑,有時候扮作達官貴人的侍女,就是為了打聽消息。為了套近乎,她吃過隔壁村過來的大娘帶的滷子,用大娘的話說,"是不是比別家都臭,要的就是這個味兒,姑娘多品品就知道了吃著臭,餘味香」,還問她好不好,她能說什麼,她只能說「好得很」……要不是她反應快,還差點被一個自以為長得風流倜儻以紈綺自居的傢伙給拉了手腕,她當時在人群中,不敢公然做什麼,最後也只能讓他腳底一滑摔到牛糞上……
說到牛糞,這個世界貴人多用牛車,滿大街都是牛糞,好幾次她都跟著人群踩了上去,有時候是乾的,有時候是熱烘烘的…
在外面她得跟人打成一片,搜羅這個世界的各種消息,回到了屋裡,還得看佛子冷臉……
好不容易看到佛子忙完,她拼命上前套近乎,想從佛子這裡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不對付的人,或者有競爭對手仇家什麼的,可是佛子根本不理她。
她都證明自己是仙女了,但佛子面對這麼大一個活生生的仙女,愣是跟什麼都沒看見一樣。有時候顧茴想,但凡他把她當妖呢,就是請過符來貼一貼,她至少也知道佛子是注意到自己了,至少也有方法跟佛子搭上話,她可以按照話本子套路走不打不相識的路線呀。
可任憑她把各種話本子套路走遍,三個月了,夏天都快過完了,眼看著綠油油的菩提葉子都要黃了,她還沒跟她要幫助的人搭上話呢…
這晚再次被忽視得徹底的顧茴啃著果子有些生氣了,她挑釁地盯著佛子,心想再不行她可要用強了!她亮了燭火,看佛子依然只是安靜看著她,沒反應。於是顧茴動了動手指,佛子身上蓋毯掉落在地,一身白色中衣的佛子依然只是安靜看著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兩人視線相對了一會兒,就見佛子合眼,他睡了!
顧茴:……
顧茴能怎麼辦?她只能起身先把地上蓋毯拾起來,給佛子蓋好,又把洞開的窗子關了,如今已入初秋,夜間開始涼了。這又不是她那個無法無天的魔尊和幽王,這一世的陸湛不過是個凡夫佛子,風吹吹就壞了。吹壞了他還怎麼翻譯經文,還怎麼弘揚佛法,還怎麼建立功德!他這世要不把握機會建立極大功德,怎麼脫離這混沌輪迴?
顧茴一個神女,幾乎都快要罵咧咧了,最後她把蠟燭熄了,自己一個人氣呼呼坐在黑暗裡,看著躺在榻上睡得安詳自如的佛子,沖他那張格外好看的俊臉揮了揮拳頭。看著生氣,又不能真打,乾脆出去爬上菩提樹看月亮。她把佛子接觸的人查了個遍,也不知佛子的那場大劫到底是什麼,又將何時發生。
卻不知道屋內她以為睡得正好的佛子,睫毛顫了顫,在黑暗中嘴角翹了翹。
第二日秋陽正好,佛子起身用過素齋漱口淨手後,盤坐桌旁翻看經書,準備下午的講法。這次顧茴也搬來了佛子的經書,開始一本本看了起來。
靜謐的廂房,突然有人說話:"你真的看到了嗎?"如清泉流過。
顧茴愣抬頭,眨了眨眼,這是——佛子跟她說話?三個月了,她還沒來得及使出什麼過分手段,就熬到佛子肯跟她說話了?被忽視了太久的顧茴,一時間整個人都暈乎乎的,驚喜極了,立即點頭如搗蒜!
她要讓佛子知道,她是真的在認真看書,神女看書就是這麼快。
佛子輕聲道:「那是你與佛有緣。」
顧茴覺得這就是往她臉上貼金了,她一個執念深重的山鬼,跟佛有什麼緣呢,不好意思但如實道:「我與佛從來無緣。」不過顧茴立即雙目灼灼看著佛子,情真意切補充道:「不過,我與你有緣。」
佛法高深,她不敢誑語冒犯,不敢冒認與佛法有緣。但她與他有緣,緣分還大著呢。顧茴看著眼前白衣佛子想道,她從見到佛子就覺親切,這一世佛子模樣分明就是陸湛初見她的模樣。初上巫山的陸湛,洗去狼狽,著了白袍,就是眼前人。
顧茴的眼睛明明黑白分明,乾淨澄澈,可此時烏黑的眸子如有一汪秋水,又如有月光落入。
佛子聞言,只頓了頓,沒有說話,低了頭,重新看手中佛經。
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廂房內重新恢復了安靜,只有對面人輕翻書頁的聲音。佛子從佛經中抬頭,看到對面人一手托腮,一手翻動書頁,目光隨書頁轉動,看得認真。她烏黑髮髻上繫著綠色絲帶,不時飄動。
佛子移開目光看向窗外,窗外菩提葉安靜極了,分明沒有風。他靜靜看著菩提樹,然後收回目光,沒有再看身前人,只垂目專注看著手中佛經。
佛子出門的時候,外面還是秋日艷陽天,送他出門的顧茴卻同時把一柄油紙傘放入他手中。佛子不過看了顧茴一眼,就接過傘,往前殿去了。院門外等候的小沙彌一見佛子出來,忙上前,看到佛子手中油傘一愣,趕緊接了過來,忍不住抬頭看天,日頭大著呢,也不知佛子為何帶傘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