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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在這裡是不是不道德,我先頂個鍋蓋逃跑.gif)
朔方烽火照甘泉,長安飛將出祁連。
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
——盧思道《從軍行》
第69章 萬里凝(一) ◇
◎相悅◎
萬里凝(一)
周檀感覺自己的指尖在發抖。
「我……」
他想起五歲時第一次習劍, 母親端著他的胳膊,陪他站了許久,直到他的手臂酸痛難耐,才小心地抱他坐在一旁, 為他端來水果。
「檀兒要用功讀書、用功習武, 將來和你父親一樣守護我們大胤, 做一個大英雄。」
他在十五歲之前都以為周恕是他的親生父親, 就連周楊出生之後,周恕也對他極好, 他時常與周恕一起在庭院中看苦兮兮的小周楊扎馬步,在他險些熱昏之時偷偷塞一塊冰塊到對方的手心中。
臨安月色溶溶,分明是同一輪月亮,卻與鄀州截然不同。
月亮到了臨安, 都顯得分外旖旎些。
他在年少輕狂時喜歡過許多東西,喜歡春日臨安滿城的各色花朵, 喜歡縱馬街市與友人共看一朵荷,喜歡照月樓賣藝不賣身的春娘子的月琴,喜歡「父親」、母親和弟弟。
然後他被迫一夜之間失去所有,抱著弟弟逃出臨安, 如今對那裡的印象, 只餘一片濃黑夜色。
後來他來了汴都。
雖然姨母有時總在他面前絮叨母親從前在族中行事狂悖、居然膽大包天地逃婚追去西境,害得她也被本家驅逐,但他知道姨母心中是記掛著母親的,每年清明時節, 都會帶著他去岫青寺為父親母親上一炷香。
任時鳴和周楊關係極好, 二人都敬他愛他, 自父母去後, 他生了場重病,再不能習武,為了查清母親臨終語焉不詳的舊事,沒日沒夜地奮發苦讀,只有在看見玩鬧的兩個兄弟時,才能鬆緩片刻。
還有……老師。
殿試剛過,他見到母親深恨的傅慶年,與他對殺一盤棋,殺意凌厲,險些叫對方看破,是顧之言替他遮掩過去,又將他收入門下,為他查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就算他已經失去很多,可那個時候,總覺得自己尚有人庇佑,也有人需要被他愛護,父輩的仇恨交織錯綜,他站在樊樓上看霧氣中的滿目河山,能回想起來的只有母親那句「守護大胤」。
永寧十四年,周檀入了典刑寺,次年燃燭案興,顧之言投河而死,周檀跪暈在玄德殿中,得了皇帝一粒「孤鶩」。
詔獄三個月,終於打碎了他的清高和傲骨。
血腥氣浸入四肢百骸當中,任憑他如何清洗,都再不得去。
任時鳴上門將他送過的珍貴典籍摔在他的臉上,周楊與他決裂、毅然決然地投身軍營,再也沒有回過家。顧之言出殯那日,他在淒冷的暗室抱著自己,有些自嘲地想,他喜歡的東西,總是留不住的。
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雨更傷春。
其實他想要的極少。
年少時,只求闔家康順。
成人後,就算得知故人舊事,他也不曾動過別樣心思,只是一心如老師所言,時刻省身,在顛簸世道中守著最後一絲本心,希望無愧於己、對得起家人。
可後來這些人也全都離他而去了。
真要算起來,永寧十五年被刺殺之前,他已萬念俱灰,倘若死在那時,於從前的周檀而言,或許能算是一種解脫。
然而他昏睡醒來,瞧見了面前的女子。
周檀睜開眼睛,看見湊得很近的曲悠的臉,她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絲毫沒有因他的掙扎和猶豫不悅,耐心溫柔、胸有成竹。
似乎是在遇見她之後,他找回了朋友,做成了許多從前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月色之下,即使清楚明白地想到了過往的教訓,他也捨不得松一鬆手。
就算是最後的貪心。
「我喜歡你。」他顫著聲音回答。
「我也喜歡你。」
曲悠把頭埋到他的肩頸處,以一個很纏綿的姿態和他擁抱,尾音輕揚,愉悅明快。
她的情感向來直白,熾熱如初升的太陽。
即使二人早對彼此心意心知肚明,他仍不免因這樣的感情心顫。
曲悠很開心地輕輕晃著,忽而又開了口,也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說給自己聽的:「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喜歡你、愛你,其實有更婉約的表達方式……我從前嗤之以鼻,覺得若是我自己,絕不會這麼俗,但是此情此景,我想不出別的方式,只覺得做個俗人甚好。」
他亦如此。
從前瞧著花紅柳綠、迎來送往甚是無趣,連鞭炮聲都覺得喧鬧,一雙雙新人粉面含春,落在他眼裡不過是披著華服戴上枷鎖。
十九歲的周霄白,滿心滿腹都在盤算未來如何廢除棠花法令才能於民無傷。
如今的他,卻在回府的夜裡憂心了一路夫人會不會因當初鬧劇一般的婚宴心存芥蒂。
「對了,你方才想對我說什麼?」
曲悠把手搭在他肩上,微微用力,本想把他推開,但周檀抱得很緊,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我要重新為你辦一場婚宴,」周檀啞聲答道,「納吉、問名、三書六禮,我要送很多聘禮,挑一個良辰吉日……騎著馬招搖過市,親自把你從花轎中抱下來,你要跟我拜堂、喝交杯酒,然後撒帳、結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