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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書浩瀚,罅隙廣大,明面上的故事總是一筆帶過,燃燭樓興修、傅慶年和九皇子共同在黨爭中退場、周檀被貶官至西境……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歷史大事並沒有任何變化,就連野史中記載的谷氏女墜樓一案,也確實是權貴肆意欺壓、逼良為娼的慘劇。
曲悠苦笑了一聲,看來即使是學史之人穿越至此,也並不會有什麼所謂的「金手指」,她完全不可能窺得每一件事的前因後果,只能根據結果回頭揣測、在這揣測的過程中,她還要擔憂自己的動作是否會影響到歷史的走向,從而產生蝴蝶效應,致使它由已知變成混沌的未知。
所以即使歷史上周檀不會死,在得知他入簪金獄中時、得知他要坦白一切與宋昶對峙時,她還是不得不擔憂。
如今她已覺得自己不是歷史的局外人,那千年之前,到底有沒有她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呢?
多麼薛丁格的問題啊。
那一切真的會照著歷史重演嗎?
她會死於周檀回朝之後的日子裡,而周檀好不容易扶持明帝登基之後,照舊維繫不住他如今艱難得來的一切,與蘇朝辭成為死生政敵,落得親人離散、百姓唾罵、皇帝猜忌的下場,最後一敗塗地、孤單病死。
這樣的一切怎麼會發生、為何會發生?
直到現在,她還完全看不清。
她知道周檀自開蒙便受聖人之訓而長大,後來又遇見顧之言悉心教導,胸有家國,一生所願都是舉世清平,她尊重他的理想,不可能直接勸說周檀放下一切與她在西境隱居。
可是天行有常,她能否與歷史和天命對抗?
周檀突然問:「怎麼不說了,你在想什麼?」
曲悠回過神來,轉頭笑得眼睛彎彎:「我在想……我要長命百歲,你也要長命百歲。」
周檀被她逗笑:「好,我們都要長命百歲。」
明明歷經了那麼多事情,他眼底依舊清晰明澈,先前她所見過的自我厭棄之色幾乎消失殆盡,此時此刻,他說著「長命百歲」的時候,分明是對未來充滿希冀的。
她不敢細想,如果說她的存在,讓周檀從燃燭案後的渾渾噩噩變成了如今這副樣子,重新燃起了反抗和鬥爭的希望。那有朝一日,萬一她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周檀會變成什麼樣,還會有人為他在淒風冷雨中點一盞燈嗎?
不能多想,曲悠別開了臉,看向遠方的夕陽,沒有繼續說話。
暮色四合,她覺得有些睏倦,於是周檀下了馬,和她一起回到了馬車上,吩咐眾人加緊一些腳程,到前方的驛站去。
按照目前的速度,大抵在明日,眾人就能夠行至鄀州城門了。
曲悠回到馬車中,為了轉移注意力開始和周檀飛花,她漫不經心地挑了一個「行」字,兩人一路掰扯到第九十八句。
曲悠還在閉著眼睛念:「……從軍行,軍行萬里出龍庭,單于渭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
馬車之外卻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響,車夫拽著韁繩,整輛馬車重重一頓,差點將她掀翻,周檀一手扶穩她,一手撩開了帘子:「出了何事?」
黑衣就在馬車之外坐著,聞言嘶啞地道:「大人,有人攔路。」
曲悠順著縫隙往外看去,看見了一群蒙著面巾的馬匪。
西境並不太平,沙地之間常有悍匪攔路,前些年西韶剛剛與大胤議和之時,常有商隊來往運輸絲綢和茶葉,被這群馬匪劫過不少次。
只不過近兩年西韶同大胤邊境互市已關,進出口更有苛稅,本以為這群馬匪早已被官府屠殺殆盡,他們居然這麼倒霉,正巧遇上了?
黑衣朝前打量了一番,低聲道:「算上頭目,共有七人,大人侍衛中有好手,再加上我,不會有危險,可要現在動手?」
「等一等,」周檀按著他的肩膀,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又回頭對曲悠道,「你在車內,不要下來。」
他獨自一人往前走了幾步,抬眼打量那群馬匪的為首之人。
看身形,那似乎是個青年男子,帶著兜帽面巾,只露了一雙眼睛,其餘地方則裹得嚴嚴實實。他身後眾人與他打扮差不多,有幾人甚至生了長捲髮,看著並不像是華族人。
見周檀弱質纖纖,獨自一人走過來,為首的青年一勒馬鞭,發出一串嘰里咕嚕的聲響,似乎在與同伴嘲笑,隨後挑釁般地將手邊長鞭一甩,正好打到周檀面前。
鞭子與他一掌之遠,帶起的呼嘯風聲甚至將他的髮絲吹得一顫。
曲悠從簾後打量著這群人,沒看出什麼來,她皺著眉頭將目光下落,突然發現對方的馬匹上都套了鞍韉和嚼子。
馬匪多是邊境的西韶人,胤人也有,只是不多。她與周檀沿途見過邊境驛站當中的住民,留下印象很深的便是,他們的馬匹少有套索,大都是自由自在的,會訓馬的人家甚至不設馬棚,只要吹一聲口哨,便會有寶馬自遠處奔來。
那面前的這群人,馬上為何會出現這種東西?
為首青年一側的另外一人騎著馬,圍著周檀繞了一圈,周檀毫不慌亂,氣定神閒地站在原地,開口問道:「閣下攔路,有何指教?」
圍著他繞的馬匪立刻笑道:「還能作甚,自然是手頭略緊,想找大人討些銀錢花花。」
周檀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那人吹了個口哨:「管你是誰來,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