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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你的願望,我也有我的……」她痴痴地重複道,「說了一晚上的假話,總還有一句是真的。窺見真實並不痛苦,它對我太重要了,既然如此,那你也……讓我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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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檀被罷相之後,明帝遲遲沒有擬定新相人選。
文武百官卻無人敢去催,只因那日明帝與周檀御書房爭執之後,在後園吹了風,驚怒之下,竟然就此病倒,連早朝都罷了三日。
周檀閉門謝客,蘇朝辭持中不語,皇后軟弱,後宮中只有羅江婷近身服侍明帝,她垂著眼睛為年輕的小皇帝淨了手,隨即握緊了他滾燙的手指。
隔著重重的簾幕,她聽見宋世翾問:「阿羅,你過得快活麼?」
羅江婷並不知阿蘿之事,只知道宋世翾從前頗為愛重那隻叫阿蘿的貓,它死去之後傷心了許久。她先前只覺得他愛叫「阿羅」不過是將她當小玩意兒看,後來時常瞧見對方深沉憂鬱、情意綿綿的目光,也知這名字不過是愛重罷了。
他這樣單純熾熱的人,怎麼適合做皇帝呢?
羅江婷跪在厚厚的軟毯上,將臉貼在他的手心。
她閉上眼睛,回想起了二人相見的第一日,她裝得驚慌失措、走投無路地攔下了他的轎子。
少年打了帘子瞧了她一眼。
她完全沒有想過會這麼順利,只要一眼。
她心中湧起一陣酸楚的愧疚,片刻便消失殆盡,只是溫馴地答:「陛下,臣妾能夠陪在你身邊,已是最為歡樂知足的事情了。」
柏影近日被蘇朝辭請去了,太醫院的人來過好幾次,小皇帝燒得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厲害了,方才太醫臨走之前還特意叮囑,喝了最後一帖藥好好睡一覺,明日大概便能好些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那藥的緣故,宋世翾昏昏沉沉的,頗有些不清醒,就算在他的身側,羅江婷也分不清楚他是在跟自己說話還是囈語:「是麼?可是我總覺得,對不住你……當年……你什麼都沒有,我也什麼都沒有,可我卻覺得甚好,若真能像平凡夫妻一般……」
他說得顛三倒四,混亂模糊,羅江婷跪在榻前怔然聽著,倏然落了一滴淚下來。
她被自己的眼淚嚇了一跳,連忙抬手拭去,逼迫自己平靜下來,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太醫說您這病,也是心結,怕不是前幾日在書房前,真的被前宰輔氣到了?臣妾知道您從前與他情深義重,可是他這樣滿心權術之人,又豈是……」
她說到這裡,便沒有繼續往下說,宋世翾良久沒有說話,半晌才簡單地道:「……是啊。」
羅江婷微微放下心來,又問:「陛下想要原諒他麼?」
宋世翾低聲道:「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羅江婷連忙道:「陛下如此掛心,臣妾也憂慮不已,不如明日,我將周夫人請進宮來一趟,問一問她罷。」
宋世翾便道:「好。」
言語之前便有宮人上來稟報,說皇后來了。
皇后來了,她便不能久留,於是羅江婷起身告辭,弓著腰退了幾步,她聽見宋世翾在她身後喚她:「阿羅……」
極為溫柔纏綿的聲音,似乎還帶了一二分不舍的淚意。
她不敢回頭,只是應道:「陛下?」
帷帳之中少年的聲音微啞:「風大,穿了朕的外袍再去罷。」
於是皇后進殿時,只瞧見披著燙金披風、紅著眼睛的羅江婷匆匆地從殿中跑了出來,她似乎有些失控,見她都不太顧平日的禮數,只是匆匆低頭,慌張地去了。
皇后走進殿中,立時便有宮人將沉重的殿門闔上。
她走了幾步,抬起眼睛就看見少年天子撩起了紗簾帷帳,表情淡漠地坐在床上,除卻臉頰微紅,完全看不出任何病重的痕跡。
皇后垂著眼睛上前幾步:「陛下,風冷,不宜起身。」
宋世翾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溫和道:「我知道,你這幾日誦經祈福,瘦了不少,坐下和我說說話罷。」
皇后回頭看了一眼,發覺殿內無人,才朝他一笑,完全沒有了外人面前的拘謹恭敬,反似與他十分熟稔:「我照陛下所言,巴巴地去燃燭樓跪了三天,陛下怎麼謝我?」
第104章 林棲者(五) ◇
◎狡兔◎
林棲者(五)
第二日一早, 宮裡便來了人,請曲悠進宮一趟。
彼時她正在聽周檀撫琴,他不常彈琴,卻不生疏, 早飯後興起, 為她彈了一首《短清》。
聽完來人言語之後, 周檀握著她的手站起來, 垂著眼睛道:「娘娘叫你,你便去罷。」
羅江婷在幾日之前已經由美人封了婷妃, 正是風頭無兩,後宮人少,連皇后都不能與之相媲美。
宋世翾剛納了身份低微的羅氏女時,群臣並無意見——不過是小門小戶的女子罷了, 皇帝未來有三宮六院,何必在乎細枝末節。
只有周檀不顧小皇帝的顏面, 連著在早朝上駁了三次。
如今眾人眼見羅氏女越來越得寵,皇帝卻沒有另納他人的意思,紛紛著了急,摺子如雪片一般飛往玄德殿, 正是需要人出來牽頭之時, 周檀卻三緘其口,不肯再提此事了。
於是常有人背後議論,說他是為了緩和與皇帝之間的關係,才在此事上退了步, 如若不然, 總該在此時振臂一呼才是——就算被罷了相, 他也依舊是朝廷的言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