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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嗅到了一種沉靜的杏花香氣,與自己身上常年熏的靜水香交織在一起,居然意外地和諧。
周檀一時間感覺心中燒得滾燙,貼在耳邊叫她:「悠悠……」
曲悠低笑了一聲,奇道:「你怎麼不叫阿憐了?」
周檀悶聲回答:「可是旁人都叫你悠悠。」
「對啊,別人都叫悠悠。」
她從前沒有表字,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才有,除了母親,幾乎沒有人叫過。
曲悠這麼想著,攬緊了對方的脖子,以氣聲道:「……只是你一個人的阿憐。」
周檀按著她的後腦勺,低頭與她交換了一個濕潤的吻。
「其實在小燕帶著那五千精銳出城之前,我……設想過無數種情況。」一吻終時,周檀啞聲對她說道,「倘若真的守不住鄀州,徐叔和我一定會帶著凌霄舊部親征。」
周檀在那個時期坐立不安,她其實看得出來,但是她在當時也沒有解決辦法,只好少問幾句,以免讓他更加憂心。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接觸戰爭,每日在臨時搭建的醫所當中都能親見斷臂殘肢,為了安撫眾人,她勉力鎮定,可在夜裡也會做噩夢。
冷汗漣漣之際,她翻身下床,打開窗戶,看見對面周檀房門處掛的那一盞燈,才能勉力平靜下來。
她不知道的是,在無數個深夜,周檀也坐在窗紙之後,靠著那盞燈朦朧的光影做慰藉,似乎只要它還亮著,一切就還有希望。
「我知道的,你帶凌霄舊部親征,不論輸贏,數額如此龐大的軍隊,只要出現在西境,就一定會被陛下發覺。」曲悠接著他的話繼續說,「為子謙的謀劃會因此落空。」
可是,鄀州是一定要保的。
他不會拿一城之人的性命來為自己做籌碼。
「我當時無數次安慰自己,總會有別的辦法,我可以說服楚老將軍,或者拿到虎符……可是我也知道,這些設想太過空泛,至少陛下在得知凌霄舊部仍在之時,一定會召我回汴都。」周檀慢慢道,「他對我寬容,是因為我無害,若我有籌碼,他一定會讓我悄無聲息地死於『意外』,這麼多年,我實在是太了解他了……」
當時,周檀面臨的選擇,不只是景王孫的籌碼,還有他自己的性命。
他簡單說了幾句,曲悠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感覺自己鼻尖一酸,於是更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都過去了,老天待我們不薄,不管遇見什麼事情,都能逢凶化吉。」
「嗯,」周檀貼著她的額頭,「遇見你之前,我遇見的每一件事,都比我設想當中更壞,但是你來到我身邊以後,我總覺得……一切都比我想像中好,就算落入最危險的境地,也能於絕處逢生。」
「我在城中聽見那些炮火聲的時候,也害怕過,可想到你在城牆之上,我又覺得沒有什麼可怕的。」曲悠枕在他的胳膊上,絮絮地說,「戰爭真是殘忍,汴都的人一輩子都想像不到這樣的情景。所幸,有小燕在這裡,等我們回了汴都,所有事情塵埃落定,就是真正的天下盛世了。」
她沒有說謊,宋世翾在位期間,天下安寧、百姓富足,朝中無黨爭、邊關無戰事,《削花令》雖被廢除,但其間的條款卻深切影響到了大胤律法。
周檀所期待的盛世如約而至。
毀約的只有他們二人,因為他們都死在了舊日的時光當中,沒有來得及親眼見到。
曲悠聽著周檀的心跳聲,顫抖著想,她來到這裡以後從未有過什麼迫切的心愿,但如果她真的能夠改變歷史,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讓周檀長命百歲。
「盛世……」周檀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仿佛帶了無限期望地笑了一聲,又湊過來吻她,「好,一切、一切都會順利的。」
她身上沉重的喜服輕飄飄地落在帳前,這婚房是周檀的房間,床帳布置的是燕覆從汴都帶回來的菱花月影紗,就算全部落下,蠟燭的光芒也能隱隱約約透過帳子落進來,流光閃爍,如同月影。
曲悠突然覺得有些怕。
她自來到這個世界,雖說父母雙全、弟妹皆在,有密友、有知交,可終究是孤獨的,一切都屬於這幅軀體原本的主人——她溺死在落水的那一日,將一切留給了她。
不知是哪裡來的緣分,召喚她穿越典籍落到此處,她要對得起曲意憐留給她的一切,於是孝順雙親、照看全家。
後來又混沌出嫁,走到周檀身邊。
——只有周檀是真正屬於她的,真正屬於那個救下他的性命、與他在霧氣瀰漫的京華山上相擁而眠、為他在房門之前燃一盞燈的曲悠。
他欽慕的是御街擊鼓而無畏、撥開歷史迷霧看見他的那個自己。
於是他奉上了自己少得可憐的最後一點依戀和信任,從決意愛上她的一刻起,便把自己性命攸關的秘密和盤托出,不曾有半分欺瞞。
但其實,她在這裡,亦是孑然一身、需要他的愛的可憐人。
穿越萬世,旦暮遇之,相見如久別重逢。
不只是周檀一人幸運。
周檀吻去了她眼角的眼淚,柔聲問:「為什麼要哭?」
曲悠破涕而笑:「高興,感覺你終於是我的了。」
她的手指拂過對方光裸的肩頭,看見她從前咬那一口留下的淡淡痕跡,沒忍住再次張嘴,本想重新咬下一個印記,卻沒捨得下口,落下後後變成了一個輕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