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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途徑的官宦諸多,指指點點地看著這場發生在御街之前的鬧劇。周檀沒有從馬上下來,像是不想沾染污穢之物一般拂了拂袖子,低頭居高臨下地看了杜高峻一眼。
他瞳色偏淺,日光之下更是神色不明。
這一眼看得杜高峻不寒而慄,對方分明什麼都沒說,他的氣焰卻無端矮了三分。
「你……你不信?不信你就等著……」
「賀三。」周檀沉沉地喚道。
賀三握著韁繩,立刻恭敬地抱拳:「屬下在。」
周檀平靜地道:「賞杜公子一個耳光。」
賀三微微猶豫,但還是飛快回道:「是。」
他上前一步,十分有分寸地抓住了杜高峻的衣領,抬手抽了他一耳光。
動作太快,杜高峻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頃刻之間便已痛得齜牙咧嘴,他捂著臉,不可置信地揚聲吼道:「你敢打我?」
周檀垂著淡漠的眼睛,聞言道:「再賞一個。」
有家丁似乎想上來阻攔,可見賀三身手不凡,又有些踟躇。
接連被打兩次,杜高峻終於從周檀臉上看出了那種令人膽寒的、高高在上的威嚴,他捂著臉,跌跌撞撞地扭頭跑了,口中仍然不肯服軟:「你等著……你等著!」
「你老師怎地養出你這樣的畜生!父母早亡,想必也是被你……」
他仗著自己跑得快,說得越來越難聽,周檀沒有去追,面色卻沉了下來,手中長鞭在地面上狠狠一抽,途徑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動了真怒。
這一場戲看得朝中諸人皆知,早上爭執,夜間杜高峻便身死,很容易叫眾人聯想,這是周檀睚眥必報、派人所為。
曲悠卻聽得有些不對:「那可是御街,姓杜的拎不清,是他自己蠢,你怎麼敢當場叫人動手?」
完全不符合周檀一貫的作風。
怎麼也得等月黑風高找個陋巷,將人蒙了臉痛打一頓,或是直接翻出些舊案來,叫杜高峻背著官司好好喝上一壺。
況且他還牽扯著劉憐兮的命案,處理起來更方便。
周檀有些無奈地笑起來:「被你看穿了。」
他從前微微笑起來的時候,笑意總不到眼底,今日的笑容卻十分愉悅,甚至有些狡黠,曲悠托著腮在燭火之下瞧他:「你是故意的?」
「劉姑娘的案子已經被陛下當成了靶子,我尚不能確定陛下是怎麼想的,但她是你的舊友,既死於杜家父子手中,總該討些代價回來。」周檀幽幽地說,聲音很輕,「傅慶年多年來被杜輝和彭越二人拿著把柄要挾,雖表面不顯,但內心豈會不生厭煩?尤其是杜輝這個兒子,我查過他,因是老來子,杜輝對他極盡寬縱,養成這麼個性子,三天兩頭闖禍,還叫傅慶年給收拾過不少爛攤子。」
「我上次同傅慶年下棋時,刻意說了幾句話挑釁,如我所料,他心急了,先前只想利用劉姑娘的案子拉我下水,被我激怒後,他現在……想要我的命。」
「可我的命難取,勢必得下點本錢,我所作為,不過是為他找個合適的人選罷了。」
「你上次說,與太子有共同的敵人,此行既是為了扳倒傅慶年,他應該知道你的心思吧?」曲悠問道,「那他今晨為何冒著風險前來見你,你們的計劃出了問題?」
「瞞不過你,」周檀斂了臉上的笑意,嘆了口氣,「有件我沒想到的麻煩事。」
曲悠以探究目光看他。
「盛著屍體的船上多了個人……是月初。」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曲悠還記得這個名字。
她頓時悚然一驚:「任公子?他怎麼會在那裡?」
「我也想知道,」周檀的面色凝重了些,「他一門心思跟我作對,不惜拜入傅慶年手下,我琢磨著他年輕,除了上回的事是我多年前疏忽,他合該翻不出什麼風浪。」
「可偏偏昨日他也在春風化雨樓,正與杜高峻同宴,不知什麼原因多逗留了一會兒,隨後就叫人發現與杜高峻屍體同在汴河船上……傅慶年殺杜高峻在我意料當中,月初可是險些毀了墜樓那樁案子,又對他說了不少我的隱事,如此表忠心,他竟也能下得去手。」
曲悠道:「他本就是不擇手段之人。」
周檀點頭:「太子來尋我,問我要不要保下月初。」
他閉了眼睛,緩緩道:「麻煩了些,但也能解決,只是需要費些周折,阿憐……」
周檀突然喚她,曲悠應道:「嗯?」
對方看著她,十分認真,卻又一字一句地說:「傅慶年倒台,我絕不可能獨善其身,壞些的情況我拿不準,那封和離書,你要好好留著。」
曲悠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他的嘴:「呸呸呸,說什麼呢。」
周檀順勢握住了她的手腕,口氣噴吐在她的手心,曲悠覺得有些癢,想要抽回手,對方卻不肯泄力:「放心,這種可能微乎其微,只要不死,我……」
他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有些小心地問:「我決意離開汴都,你……可要相隨?」
曲悠一怔,而後淡淡驚訝。
周檀在燃燭案後第二年便被流放到了西境,直到德帝病危,才三封詔書緊急詔他回了汴都。史書對他當年被流放的原因記載得含糊不清,只是隱約提到是因「東宮黨爭」。
他這流放,居然是自己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