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果然是大人物之間的事情,看不懂、看不懂。」
任時鳴一怔,借著人群擠了進去,欄杆之後,他看見曲悠站在登聞鼓之前,面色卻沒有上次來擊鼓時那般平靜,形容哀戚、聲音顫抖。
「今上容聽,我夫君被狀告殺害左諫議大夫之子,人入牢獄,生死不知,當夜無人證、無物證,三司朝上疑罪生有,可當日夜晚,他分明與我同在汴河遊船,如何能夠殺人?」
她連狀紙都沒帶,也沒有如同上次一般準備證據、有底氣地痛陳冤屈,任時鳴無端覺得,與其說她在擊鼓告御狀,不如說這些話她是說給周遭的百姓聽的。
聽著她的言語,任時鳴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太子救他出來的時候,意外得知當日他也看見了周檀和曲悠,還特意問了他一句願不願意去作證……周檀與杜高峻這個案子如今還壓著,他沒有更多的消息,倘若他知道周檀哪日被判有罪,恐怕也能幹出敲登聞鼓替他鳴冤一事。
如此說來,難道曲悠擊鼓是在周檀和太子的謀劃中嗎?或者說,太子早就想過擊鼓人選,從前只有曲悠一人,當時驚訝,是突然發現他也可以?
似乎是聽到了有人議論,曲悠持著鼓槌,轉過身來對著眾人繼續道:「我知道我是侍郎親眷,本不能作為人證,可是夫妻同游,哪有什麼多餘人證!拼著一死,我也要為他證個清白,若不能為夫君洗清冤屈,今日我願意一頭撞死在御街的擂鼓石上!」
她說完這些還嫌不夠:「從前之事,諸位多有誤會,市井流言說我夫君流連煙花柳巷,以休妻逼迫我上告,實在是一派胡言!我夫君分明是想為賤籍女子陳冤,卻苦於身份牽繫,不能直接立案調查,那些女子若是自行狀告,還要受京都府庭杖,我不願眾人為此煩憂,自行前來,未受任何逼迫。此舉有悖父母教養,我願自除名於母家,不孝不賢、不守婦德,諸般事宜我統統認下,也不能污了夫君清白!」
任時鳴深深震驚,同時也聽見人群中有人急迫的聲音,想來是曲悠的親眷:「阿憐這是……這是瘋了!瘋了!今日之後,周檀若不翻案,她該如何在汴都做人!叫她回來,叫她回來!」
曲悠漠然地向下掃了一圈,心中想著,今日之後,不是她和周檀死,便是傅慶年死,他死後她自會與周檀離開汴都,不必擔心受人牽繫。如今和曲府劃清關係,就算二人死了,也影響不了曲家的名聲。
既然如此,拼著所有,她也要替周檀在市井流言中辯駁一番……或許她早就想這麼做了,這個時代虛無縹緲的聲名,對她來說還不及一個眼色、一抹笑意重要。
似乎是擔憂她說出更多的不該說之事,沒過多久,便有衛隊來到此處,匆匆將她帶離。
人群作鳥獸散,任時鳴呆呆地站在原處,盯著那根被落下的鼓槌發了許久的呆。
作者有話說:
小周的密室真是藏了不少好東西啊……
-----------------------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拜託好運了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53章 苦晝短(五) ◇
◎殿見◎
苦晝短(五)
宋昶第一次見周檀時, 也是在這玄德殿中。
那時少年還未到加冠的年紀,穿著同其他士人一般的深色瀾衫,低眉斂目,看著十分恭敬, 他一眼看到這瓊秀疏離的少年人, 在滿庭學子中如同一隻高潔自矜的鶴。
他出了一個題目, 要人論「為天立心」和「為民立命」之輕重。
周檀和蘇朝辭在堂前論政, 從古代大賢論到當時奇才,洋洋灑灑三個時辰, 聽得殿內四夫子拍案稱絕。
蘇朝辭出身官宦世家,本有些看不上這小地方來的,對講了不過一個時辰便漸生仰慕,論完之後心甘情願地將名次讓了出去, 恨不能立刻出宮,援引對方為知己。
宋昶點他為狀元郎, 周檀也只是淡淡地叩謝皇恩,並無從前士人學子或欣喜若狂、或狂傲自矜的醜態,他瞧著對方那雙琥珀色的眼瞳,總覺得有些眼熟。
可這樣的感覺如同對方的態度一般, 捉不到影子, 凝神便散去了。
顧之言從前是他的老師,拜相之後不拘學生數額,甫見周檀就喜歡得緊,那一年他只收了這一個學生。
雖則如此, 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每年的新科士子實在太多, 外放之後更是容易遺忘, 等到對方再回京的時候,已經是幾年之後了。
某一年的冬日,宋昶見到了一個口稱有冤要訴的故人。
然後聽了一個荒謬的故事。
他聽完這樁事後,毫不猶豫地先殺了公輸煅——他不是皇室血脈?怎麼可能……這樣的言語若是流出去,會如何,該如何?
他本應該當此事從無發生,可越是刻意遺忘,越是能夠清晰地回憶起來,父皇當年究竟為何放著他這親生子不立,反而秘密地宣召景王叔回京?他在母妃和外祖父的設計下毒殺親父,宣帝臨死之前甚至不肯見他,將老師召入內宮,又說了什麼?
頭痛欲裂。
夜間他路過廢置已久的真如宮,突發奇想,若是在原址上興修一座佛殿,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探尋那個他害怕知曉的結果了。
不過是一座宮殿的興修,顧之言如此執拗地反對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