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頁
改了名字之後,她的弱症逐漸痊癒。
遙遠的臨安,周檀開始生病,本是能跟著母親舞劍騎馬的少年郎,逐漸不能習武了。
她知道,這是周檀為她許的願望。
「我願替你疾病纏身……」
曲悠低下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換了一條淺桃輕紗的古襦裙,手中拿著一枚花簽。
一隻美麗的、少女的手從她手裡將花簽抽走,念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哎呀哎呀,悠悠抽錯了簽子,這其中氣節凜冽、殺伐頗重,哪裡是我們女兒家的簽子……」
曲悠看著高雲月的臉,微微笑起來。
「會有的,雲月瞧著……我與你作賭,就賭這滿園珍貴秋菊,秋日宴時,別忘了請我過來。」
高雲月一口答應:「一言為定,我若看不見,可絕不會請你來賞我的花的。」
別後不久曲承下獄,她為母親操持,和曲向文一起到醫館去買藥。
一個年輕大夫偶爾瞧見,立刻嚷嚷起來:「老於你不實在,這方子抓得有問題啊……」
曲悠遲鈍地轉頭去看,垂著眼睛看方子的年青大夫的臉,與當日在太子刑獄中留下一聲悲憫嘆息的醫官漸漸重合。
於是她對柏影說:「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柏影撓撓頭,笑道:「我流竄街頭討生活,姑娘見過,也不意外。」
……
最後,她看見了一場空濛的雨。
白衣的病弱佞臣坐在一棵系了紅綢的杏花樹下,手中攥著那枚白玉扳指,以一塊帕子掩面咳嗽著。
他好像是看見了杏花樹下的她,也知道她並非實體,所以只是目光繾綣,並未近前來。
「若有來世……」
她突然預料到了他要說什麼。
「不要說!」
曲悠遲鈍地回想起,《削花令》雖然抹去了她的名字,但那些明顯超越時代的法令條文到底還是流傳了下去,她看見的一剎那就心有所感——這是她留給自己的記號。
她不會再萬念俱灰了,因為她仍有機會改變一切!
「不要許願……等我,等我回去,我一定會想到辦法,讓你尋回屬於你的公正。」
「我願意替你殫精竭慮,死而後已……只要青史簡上,你同我一起。」
周檀似有所感,沒有說完那句話就垂下了手。
杏花被她提高的嗓音驚得簌簌而落。
一場大夢沉了又沉,直到她滿頭汗水地清醒過來。
牢獄的門被粗暴推開,宋世琰發冠凌亂、表情陰沉地出現在了她面前。
這一次,她不是在做夢。
第90章 不見君(一) ◇
◎城牆◎
不見君(一)
尾隨宋世琰而來的獄卒掏出鑰匙, 解開了她頸間的鐵環。
宋世琰抓住她手腕上的鐐銬,不由分說地將她拽了出去。
他氣力頗大,扯得她踉蹌了一步。
曲悠好久沒有見過宋世琰了,他今日來得倉促, 甚至沒有換下身上的龍袍, 暗金鎏紋在刑獄中十分惹眼。
他扯著她走過幽暗的廊道, 有不少被關押在此地的文臣見狀, 隔著柵欄大罵,宋世琰置若罔聞, 陰翳叢生的臉上甚至勾出個笑來。
他側過頭,輕聲細語地說:「諸位大人可知,上回來時罵朕最凶的那位,現如今失了舌頭, 在宮中做閹奴,朕帶他去見他昔日的同僚, 他說不出話來,整日想著尋死。」
話音剛落,刑獄之中便安靜了下來。
宋世琰便拽著她繼續走,走到盡頭時還不忘回頭說了一句:「朕才不會要他死呢, 活著, 豈不是更受折磨?哈哈哈哈……」
他陰森而愉悅的笑聲迴蕩在整個刑部大獄中,聽得眾人惶惶不安。
曲悠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如此熾烈的陽光了,被他拽著走出刑部大門時,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宋世琰單手撈她上馬, 兵士們甲冑碰撞的聲音在他的馬後響起。
汴都已經全非她進來時的模樣, 青天白日裡, 家家戶戶門戶緊閉, 街上更是一個行人都沒有,只有提著鐵槍巡邏的衛隊。
她知道,燕覆的大軍恐怕已經到了城外。
縱然是到了這種地步,宋世琰察覺到她的目光,還是垂下眼睛來,沖她柔柔一笑:「一別多日,悠悠想朕了嗎?」
如果按照她的記憶,現如今,宋世琰應該是在帶她去城牆的路上。
曲悠面色驟白,沒有答他的話,宋世琰嘆了口氣:「從前還叫囂著要看朕的下場,如今卻不想和朕說話了麼?」
她閉上眼睛,平復了一會兒自己的心情:「你已經山窮水盡,居然還笑得出來。」
話語剛落,宋世琰卻笑得更大聲。
「你果然什麼都知道……剛剛出獄,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朕的處境。想來,當初周檀佯做離去,你騙朕盜取國璽,真是一步好棋,朕將你關到刑部去時,從未想過他竟能真的找來宋氏的儲君。」
馬停了,他抱她下來,半拉半拽地向城牆之上走去。
「父皇那麼信任周檀,若是知道他和他的好老師竟然背著他藏下了景王后嗣,一定會氣得活過來。」宋世琰邊走邊道,越想越覺得有趣,「皇祖父要景王一脈奪父皇和朕的江山,確實是老謀深算,我們這一條血脈,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