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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檀往堂下打量著,甚至沒有側頭來看他。
王舉遷被他這副目中無人的樣子激怒,抬手喝了一口,沒嘗出有什麼不同。
他想要將手中的碗摔了,但估計是顧念著其中有糧食,最後只是重重地擱在了案上:「小周大人,我是敬你從汴都來此,才叫你一聲大人!如今你將眾人困在這裡陪你打啞謎,真是好沒意思!這米如何,這粥又如何?」
周檀直接沒理他,漠然地拿起湯匙喝了一口,語氣沉沉,比起方才,壓迫感還重了幾分:「諸位大人,為何不喝?」
王舉遷再難忍耐,拔劍起身,喝了一聲:「豎子狂妄!」
劍已經逼近了周檀的脖子,他卻不慌不亂地伸手在王舉遷的鐵劍上敲了兩下,劍身發出「噹噹」的清脆聲響。
「黑衣。」
黑衣遙遙地應著:「大人。」
「去瞧瞧,這米粥是不是做得不合鄀州諸位大人的口味?」周檀轉頭看著王舉遷,微微露出了一些笑意,「真不願意喝的,你就喂喂他們。」
黑衣應了一個「是」,立刻帶人走向了堂下發呆的眾人桌前,竟有強行逼迫人喝的打算。
王舉遷震驚地看著他:「你……你瘋了!你要在鄀州造反不成?」
「這話應該我問王將軍吧?」周檀立刻咬住他的話茬倒打一耙,飛快地反問,「鄀州天高皇帝遠,但卻是抗擊西韶的第一線,你們敢在鄀州城內做這樣的事,難道是想造反不成?」
他雖然年輕,但疾言厲色,一時之間竟連王舉遷都久違地感受了一絲來自上位者的壓迫。
王舉遷在心中暗道疏忽,面前這人在汴都至少做到了正四品,前些日子過於散漫,竟叫他們眾人都覺得這是一隻誰都能咬死的羔羊,私下裡聊起來,都十分不屑。
今日他才遲遲看出,周檀確實是傳聞中從刑獄屍山血海爬出來的玉面修羅,單說被他以劍指著還能面不改色的這份氣魄,在場其他人恐怕一個都比不上。
但不管如何,鄀州城是他的地盤,周檀再有羅織構陷的手段,也不能在此處肆無忌憚地污衊他。
他想到這裡,感覺自己說話都多了幾分底氣:「小周大人,你說我謀反?你這可是污衊大罪……」
周檀卻好似被他逗笑了一番:「污衊?」
他剛說完這句話,方才捧著糧食袋子的侍衛們便走到了二人面前,恭敬地跪下,手中的托盤中盛著倒盡了米的粗麻糧袋。
周檀不以為意地將王舉遷的鐵劍往下壓了壓,躬身拾起一個糧袋,將有墨跡的一面舉到王舉遷面前:「王將軍看看,可還認識嗎?」
王舉遷覺得有些眼熟,不由一愣,周檀接過那個托盤,反手就將它惡狠狠地打翻在了堂前:「諸位大人也看看,這樣東西,你們認不認識?」
離二人比較近的一個軍中文書先認了出來:「這、這不是上個月送出的那批……」
他立刻住了嘴,沒有繼續往下說。
王舉遷放下了手中的劍,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周檀方才遞給他的袋子,又從案前繞過去,將那地面上的糧袋看了一遍,這才明白過來。
他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來,問:「小周大人……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周檀重新坐下,給他座位上的酒爵中添了一杯,聞言回道:「哪裡來的?街邊叫賣,糧店後倉,多是在鄀州貧民聚集之地,他們不識此物,只知這米便宜。我不過派了些人簡單查了查,就足以讓在場諸位一人喝上一碗了,王將軍猜猜,我沒查出來的,在鄀州城還有多少?」
「你、你是說,我勾結商販,販賣軍糧牟利?」王舉遷這才徹底明白了過來,不由得感到一陣荒謬,「荒唐!我王某人雖然半生行伍、書讀得少,卻也知曉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小周大人怕不是從別處偷來了這軍糧麻袋,刻意污衊我吧?」
「將軍這話說得蹊蹺,我才來鄀州幾日,就算是想刻意誣陷您,也得找得到門路、拿得到軍糧才行。」周檀淡淡地回道。
他從案前站了起來,往庭中走了幾步:「自我發現此事之後,日夜懸心,不得已才將諸位都請到了我的庭院當中,又出此下策,將此事公之於眾,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不怕與王將軍說句旁的話,我與您雖相識不久,但直覺您是個直爽率真之人,又憂國憂民,滿心惦記著殺敵和百姓,想來不會做這樣卑鄙下流的事情。」
王舉遷冷著臉「哼」了一聲。
周檀話鋒一轉:「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您是如此,可您能保證這庭中諸人皆是如此嗎?」
「我右手邊的趙大人,你為何自這米粥上來之後便躲躲閃閃、不敢正眼看?還有遠處那位鄭大人,一口都沒喝,這販賣軍糧的事情,是否有你們一份?」
曲悠端著手中涼下來的青花瓷碗,悄聲到了周檀面前,周檀看了她一眼,曲悠便笑道:「前幾日夫君買來米糧,我還在心中納罕,今日行此事,我更是懵然不知,如今才聽懂了幾分。我們是至親夫妻,我尚且不知道夫君的打算,王將軍說此事並非你所為,那你可有至親,能行此事、敢行此事嗎?」
她言語輕巧,像是真心疑惑一般,王舉遷怔愣片刻,面色這才變了,他退了一步,不知想起了什麼,頹然坐了下來。
周檀揮了揮手,圍在庭院四周的侍衛們便聽令退下了:「我這侍衛已然撤去,諸位大人若是現在有想離開的,請自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