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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實在是沒辦法,」艾笛聲訕笑了兩聲,澀聲道,「傅相為陛下做了這麼多年的心腹事,若不兵行險招,尋常之事,實在不能將這個隱患徹底剷除。霄白想必已經告知過你子謙的身份了,為了他,我、霄白和朝辭,我們都可以不顧性命,若是今日能以我之命換傅慶年身死,我亦願意,況且,他還是害死顧相的兇手……」
白沙汀連忙提壺倒茶:「大哥,不至於不至於……」
周檀知曉顧之言死於傅慶年手中時,估計就下了同歸於盡的決心。
恰好有劉氏這案子在,他跳進傅慶年的圈套里,叫他放鬆警惕,又設計出命案,把自己逼入窮巷,這時面見德帝,拿出丹書鐵券,一則是表明自己的身份,二則是叫德帝明白,他已一再退讓,是傅慶年不肯放過,父母舊仇、如今逼迫,他拼著亮出身份的危險,也要逼德帝誅殺傅慶年。
一步步算計得處心積慮,唯一不能確定的就是帝王之心。
他早知自己的身份,連丹書鐵券都留在府中,卻連被牽扯入燃燭一案時都未曾開口,說到底就是連顧之言都不能確定,倘若德帝知道蕭越有後嗣,會如何選擇。
「事已至此,我想攔都攔不了了,」曲悠睜開眼睛,她覺得自己此時異常地冷靜,「他還叮囑你們做什麼事?」
「我我我我來其實就是想勸你跟我去金陵避難,不過看嫂子情態,應該是不願意去。」白沙汀擠眉弄眼地說,又回頭去拍艾笛聲肩膀,「我早說了,你這麼早來找她,她肯定什麼都能猜出來,周檀不是讓你等他從簪金館挪到宮中去再來嗎……我知道了,你小子,你故意的,怕是就想讓嫂子和你一塊多做點事情吧!」
「滾滾滾,少廢話,」艾笛聲罵了他一句,忽而帶了些被揭穿的無奈,「霄白只要我……在市井間放些流言,杜高峻此人在汴都橫行霸市,不少人都知道的,雖然眾人未必信霄白為人,但總會覺得想殺杜高峻的多了去了……我就是要多放出些消息去,表明他不是真兇,我的人已經去查傅慶年當時是派誰動的手了,一旦查到,這證據就會傳遍整個汴都,也省得我往宮中再遞消息。」
曲悠突然低笑出聲:「其實……也不必這麼麻煩。」
白沙汀傻眼:「啊?」
周檀要同德帝玩的是輿論戰術。
他將自己打壓到最低點後破釜沉舟暴露身份,其實最好的可能就是德帝對蕭越真有愧疚之心,如他所願殺了傅慶年,可傅慶年死後周檀能不能全身而退?
德帝若順他心愿殺了傅慶年,他便不能在市井之間暴露蕭越舊事,況且他估計也不想暴露這些事,只希望全部爛在宮中。
是而艾笛聲要製造他並非殺害杜高峻兇手的輿論,就算不能震懾德帝,也可以讓他思量一番。
「他想要震懾陛下,在市井之間說他不是兇手,太過蒼白,恐怕收穫甚微,就算陛下將他殺了,他本就名聲不佳,百姓討論幾句,便也罷了。」曲悠沉沉地思索著,面上浮現出一個笑來,「還是要有人替他伸冤才行,要聲嘶力竭、不顧生死,陳述冤情,得不到回應便不惜一頭撞死——有這樣的人,才能成威懾。」
白沙汀在一側拍著大腿恍然大悟,艾笛聲卻突然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她與對方對視,突然覺得這狐狸一般的人物不可能沒想到這個辦法——或者說,他今日來這裡的目的就是如此。
於是曲悠笑起來:「不過是二敲登聞鼓罷了,我從前又不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況且杜高峻身死當日,周檀就是和我在一起,除我之外,沒有別的證人,也沒人比我更合適。」
「你要想好,」艾笛聲低低地說,「這次不比上次,牽扯良多,你敲了登聞鼓之後,便會經由京都府入宮,等簪金衛送霄白入宮,與你共同面聖。在此期間,無人能護得下你,貴妃不敢殺人,卻也能行磋磨手段,就算你順利等到和霄白一同面聖,也是萬分兇險,稍有不慎便會血濺當場……」
歷史上周檀並未死於此時。
歷史上傅慶年卻死於周檀流放之前。
若一切遵從歷史,她本不應該擔憂,可是人的性命實在太過脆弱,她如今身處其中,已經完全不能確定歷史究竟有沒有被改變、這件事到底會不會成功了。
檀香木盒子底部放了一縷紅線纏縛的頭髮,想必是白湫與蕭越結髮時留下的,這紅繩纏得極緊,如同當年的山盟海誓、情深意濃,曲悠忽而想起,新婚當日,周檀尚在昏睡,他們並未結髮。
「他說,此事畢後,會自請離開汴都,」曲悠露出一個笑來,她想著周檀在簪金館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忽然又覺得生了無限底氣,「我要與他一同去看你們和他一起守護的萬里江河,看子謙順利繼位,將朝堂留給你們書寫……他承諾過了,命就是我的。」
她站起身來,回頭看了一眼,天光漸漸亮了起來。
「謝過二位先生告知。」
*
任時鳴得知登聞鼓三月之內第二次響時,連手中的茶都未喝完,便騎快馬去了御街。
御街之前已經擠得水泄不通,連販夫走卒都在一側窸窣議論。
「這是周夫人第二次敲登聞鼓了罷?」
「奇怪也哉,上次不是說這刑部侍郎同他夫人感情不睦、還逼迫她為煙花女子鳴冤嗎?這回他自己也被牽扯進了命案,侍郎夫人怎麼還為他叫起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