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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悠對於「周檀位高權重」一事沒有什麼體感,可站在這裡,卻無端感受到了皇權的沉沉壓迫。
宮牆如此之高,殿宇如此之多,來往的宮人腳步匆匆,深弓著腰,把自己縮得更小。
周遭是一種荒謬的安靜,她甚至聽見了侍衛們平穩的呼吸聲。
然後順著綿延的宮牆,她看見了腳步踉蹌的周檀。
他沒有帶官帽,略顯寬大的衣袍被途徑的風吹拂起來,顯得整個人晃晃悠悠,即刻欲倒。他也低著頭,走得很慢,卻和之前的宮人們不同,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曲悠看見他身邊跟了一個慈眉善目的大太監,卻沒有伸手扶上一扶,不由得提著裙子跑了過去,角門處的侍衛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沒有管束。
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去,像前兩次一般扶住了周檀的手臂,周檀顯然有些驚訝,卻也如從前一般,沒有推開她,甚至覆了一隻冰涼的手到她的手上,示意她放鬆:「我沒事。」
「這位便是周夫人罷?」
那老太監沖她行了一禮,眼中笑意深深:「陛下吩咐奴才將周大人抬出來,可周大人不肯,執意要自己走,勞煩夫人照料。既到此處,奴才便回去復命了。」
「有勞。」
周檀抬手虛虛地向他行了個禮,曲悠便也跟著福了一福,她架著周檀走了幾步,覺得有些費力,乾脆把周檀的手臂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這樣一來,她才摸到了周檀濡濕的後背,也不知道是冷汗還是血水。
這個姿勢實在親密,周檀大半個身子都壓在了她肩上,他隨著走了幾步,回過神來,澀聲道:「多謝。」
曲悠懶得跟他客套,邊走邊問:「陛下為什麼打你?」
她本以為周檀不會回答,沒想到對方沉默片刻,居然低笑了一聲,答道:「是我對他……」
話音未落,空曠的四周突然響起了一陣沉重的鐘聲。
周檀之前的笑容頗有自嘲意味,聽見這鐘聲後,笑意便凝固在了唇角。他停了腳步,緩緩地回頭望去,曲悠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了一座明亮的高殿。
正是白日,鐘聲響起之後,高殿內卻湧出了眾多宦官,將這宮殿內外逐一布上燭火。於是那宮殿在日光之下更加輝煌燦爛,明明欲燃。
曲悠看著這座宮殿,心中騰然一股熟悉的震顫,不由喃喃道:「這是……」
周檀收回了目光,琥珀色的瞳孔卻徹底冷了下來。
「燃燭樓。」
曲悠微張著嘴,想起了他寫下的那篇名賦。
……
永寧十五年,帝修燃燭於東門,是歲清白依始、萬象更新……和玉不才,終有現世之日;的盧未奔,只待千鈞之時。臣遠眺雲間,聞鐘聲而喟嘆,願我輩歸屬之地,成天下大雅之音。時年一月又五日矣。
——《燃燭樓賦·序》
第28章 燕歸來(八)
◎上藥◎
燕歸來(八)
「周大人,請留步!」
曲悠還沒有把視線從那座歷史上著名的高殿當中收回來,便聽見了一聲匆匆的呼喚,一個小太監跑到了二人面前,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
周檀看見他之後,立刻回過了身,曲悠攙著他一同回頭,看見了那小太監身後一個團龍淺金錦袍的男子。
團龍淺金……皇親國戚的服色。
還不等曲悠猜出這人的身份,周檀便立刻抱著手深躬:「太子殿下,萬安。」
皇太子宋世琰。
曲悠反應過來之後,連忙隨著周檀一同行禮,得了對方溫言之後才敢抬頭,青年的面龐在日光之下有些模糊,她只看清了對方微翹的唇角。
雖知周檀是佞臣,但初見之時她並未對他產生恐懼情緒,他雖擅長勾心鬥角,卻沒有濫殺的習性,可面前這位就不一樣了。
有時候曲悠甚至懷疑這是家族遺傳的功勞,德帝時而正常時而發瘋,太子好的沒學到,把愛發瘋這一點學了個十足十。德帝臨終之前突然要奪他的儲位,他便瘋到大開汴都城門,勾結外族弒父,當然最後也沒落得什麼好,篡政不過六個月便被景王孫趕下了皇位。
死時連名號都未正式定,史學界遵循舊例,稱他為殤帝。
此時的太子看著十分正常,誰能想像他日後會是一個以殺人為樂的瘋子呢,曲悠這麼想著,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偏偏太子對她很感興趣,笑著問了一句:「霄白,這便是你夫人麼?」
曲悠只好不情不願地再次見禮:「見過殿下。」
宋世琰走近了兩步,仔細端詳起面前的女子。
他從前便聽說過她的名字——汴京雙殊美名遠揚,其中的另一位高雲月曾經作為太子儲妃同他議過親,曲悠的父親官職太低,女兒夠不上這樣的婚事,提了一嘴便忘了。
後來他也沒有娶高雲月,而是娶了舅父家的表姑娘為太子正妃。
日光強烈,曲悠不是特意進宮拜見,沒有著尋常命婦的禮服,只是簡單穿了一條碧桃長裙,她生得明麗動人,即使連頭髮都挽得隨意鬆散,亦是不俗顏色。
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周檀忽地往曲悠身前走了一步,毫不猶豫地拉了她的手,口中道:「內子第一次進宮,若禮數不全,還望殿下海涵。」
宋世琰回過神來,眯眯眼睛,伸手虛扶一把:「霄白不必拘謹,墜樓一案能有如今結果,說起來孤還要好好謝謝夫人,敢上御街為風塵女子鳴冤,夫人是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