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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舒展了脖頸,抬腳就要往外走,羅江婷嚇了一跳:「陛下,您這是……」
「老師既行此事,我這做學生的總得親自去問一句,」宋世翾冷冷地道,他側過頭來,瞧見她,眼底便多了一分脈脈的溫情,「阿羅是我家人,便隨著一起去罷。」
她心底像是吞了許多最甜蜜的糖一般,綿延開來——周檀向來不屑正眼看她,宋世翾此行要帶著她去,擺明了就是不願給周檀留臉面了。
於是她微微彎腰,低眉斂目地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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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悠皺著眉回憶罷了與葉流春的對話,柏影卻笑了起來:「藥材的氣息,便讓你疑我?」
「不,那時我根本沒有想過你,」曲悠低低地回道,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被迷暈的緣故,她的聲音有點啞,「我和周檀去查了宋世琰那個幕僚的去向,卻一無所獲,只知他早年便得了太子信任,一直在汴都市井之間為他搜羅消息,宋世琰篡政之後,他藉口府邸內尚有事情處理,沒有跟著進宮。我入獄良久,斷了消息,這段時日,他恐怕也不在宮中。」
柏影反常地沒有多話。
「十三先生醉酒後曾經說過,他與你少時交好,十五歲不到,你便辭了白家獨來了汴都,此後只是書信幾封,說尋到了醫術高明的師父,漸漸地也斷了。直到六七年之後,十三先生為尋你來了汴都,尋不到人,便邊科考、邊寫些詩詞流轉,聲名大噪。」曲悠出神地回憶道,「你若缺錢,為什麼不去找他?」
「他只不過是在花街柳巷流連,哪來的什麼銀錢。」柏影嗤笑了一聲,「我……只是向來不願見故人相見傷懷,無趣,麻煩。」
曲悠卻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呆滯地自言自語:「怪不得……怪不得你不願去見達官顯貴,連我當日上門尋你,見了茱萸錦袍,也是謹慎得連門都不敢開。藥膳鋪子立後,你整日不見人影,雲月分明沒有對李緣君講過藥膳之事,她卻分毫不差地找上門來……那份食物相剋圖譜,也是你留下了,經由我的手遞給她的。」
柏影道:「你認準了我不是好人,此時自然越想越篤定。」
曲悠卻問:「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柏影一時哽住:「我……我也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今日羅江婷遣人抓我來,難道不是為了逼迫周檀求助小燕,叫他們帶兵出城麼?」曲悠輕輕笑了一聲,「只要他們出了城、帶了兵,哪怕只有十個人,以陛下之疑心,必定不滿,屆時,這一樁意圖謀反的罪名,不就結結實實扣下來了麼?」
柏影心中「咯噔」一跳,面上卻未顯露分毫,十分鎮定:「你怎地胡言亂語,陛下如此信任霄白和小燕,怎會……」
「你為何不問,我憑什麼篤定是婷妃娘娘抓了我來?」曲悠立刻打斷,盯著他的眼睛道。
房中漆黑一片,窗外傳來呼嘯風聲,曲悠聽見柏影微不可聞地吞咽了一聲。
她閉上眼睛,不忍再看對方在黑暗中閃爍的目光:「婷妃攔下陛下的馬車那一日,你在車上罷?從那時開始,她就處心積慮地離間陛下與夫君的關係,那天,我在東門之外遇見你,人若不自由,猶如籠中鶴……」
曲悠說到這裡,柏影突然從她面前站了起來,他向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過神,面色晦暗不明:「你知道……今日會被抓到這裡?」
「汴河那樁公案出時,陛下和夫君在書房爭執,他出來時,遇見了小燕,對他說了一句,如今肯關懷我的,也只有濯舟了。」曲悠淡淡地道,「婷妃那時生了心思,決意用兵權之事來做文章,可是如何能夠逼迫陛下相信此事呢?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周檀不得不求助小燕來做某件事情,譬如,為了救我,調兵出城。」
她微微笑起來:「離間之計,攻心為上,這一招你們用得得心應手,怕非一日之功罷?非得是摸清了陛下的心思,摸清了周檀的性子,雖是兵行險招,但他在朝堂,小燕在朝堂,你們就下不了手。」
小窗之外突然映入一片閃電的白光,照亮了柏影全無血色的一張臉,他低著頭,半晌才緩緩道:「那日庭杖、殿前爭執、書房言語……全是你們故意所為。」
曲悠沒有回答。
柏影繼續道:「你方才說,我為什麼在這裡,難道……我有不可能在這裡的緣由,這才叫你睜開眼睛看見我,就想清楚了一切。」
「哈哈哈……」曲悠看著他,突然開始低笑,她笑了許久,笑意中不知是痛心多些還是嘲諷多些,「第一,如果我是婷妃,我絕不會抓一個陛下心腹的太醫為自己找麻煩,得不償失,有了迷藥,半路扔下也比一起抓來好些,這豈不是為周檀借兵找藉口?第二——」
「第二如何?」
「第二是我騙你的。」
柏影一怔:「什麼?」
曲悠接口道:「我沒有想明白,詐你一詐罷了,你瞧,你這不是承認了嗎?」
「哈,」柏影伸手指著她,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沒有說出來,他踉蹌著退了幾步,和她一同笑起來,「哈哈哈……悠悠啊,咱們相識多年,你倒是一點都沒變。」
曲悠感覺自己的手在發抖,她伸出另一隻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勉力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了幾分,再開口時聲音卻不可避免帶著顫意:「所以……你是何時,成為了白家的十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