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頁
最後還是周檀先開口:「你已經猜到了,是不是?」
「嗯?」
「昨日出事之後,你沒有問我一句,只是心神不寧、目光躲避,賀三告訴我,你在那架屏風之前駐足良久。」
她特意叮囑過不要告知周檀自己吐血一事,賀三應了,但除此之外的事情,他還是如數告知了他。
「嗯,我大概猜到了,」曲悠答道,她抬起眼睛來與他對視,「可是,在我看來,這件事情本不該這樣解決,我還是想聽聽你的理由——非此不可的理由。」
「好,」周檀順勢握住她的手,「今日臨風亭中,我必將一切告知夫人,絕無欺瞞。」
*
果不其然,這樁公案在早朝上鬧得天翻地覆。
早朝之後,宋世翾宣周檀到了御書房。
羅江婷提著食盒來時,只聽見了書房中一聲清脆的茶杯碎裂聲。
她踮著腳,湊近了幾步,隱約聽見了兩人的爭吵。
「先生,朕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新政勢在必行,如今不過是一時錯漏。」
「當初……如今這般情態,朕要如何相信?這朝廷姓宋還是姓周?削花令頒布時,國璽都是先生把著朕的手所印,朕這個皇帝……」
「陛下不過是不再信我罷了。」
不多時,周檀便面無表情地從書房中走了出來。
羅江婷連忙提著食盒退到了一側。
周檀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她,他往外走了幾步,恰好撞上前來匯報軍務的燕覆。
燕覆拱手行禮,「哎呀」了一聲:「宰輔手指為何在流血?像是利器割傷。」
周檀道:「無妨。」
頓了一頓,他突然又說了一句:「你我本是過命交情,如今肯關懷我一句的,也只有濯舟了。」
燕覆不解其意。
羅江婷卻聽得悚然一驚,她拎著裙擺進了書房,門口的內監緊跟著闔上了高高的雕花木門。
「陛下,臣妾方才聽見……」
周檀拍了拍燕覆的肩膀,告辭之後繼續往外走,跨過書房外小花園的門檻時,他忽地回頭看了一眼,琥珀色的眼眸幽深,流露出一絲微不可聞的笑意。
*
朝野上下皆知陛下與宰輔在朝後不歡而散。
當日午間,周檀的摺子就遞到了吏部,筆觸淡淡地責怪自己「不能盡人臣之道」,請上書罷相。
宋世翾毫不猶豫地許了,提筆回了一個「善」字。
曲悠坐在臨風亭中,端著一盞清冽的梅酒,任憑風將她盤得不甚仔細的髮髻吹得凌亂。
下人將此事告知,她也沒有過於意外。
周檀第一次罷相,本就是因為朝野輿論,不過她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三個月之後,他便因為「掃清舊黨」有功被重新啟用,又做了兩年的宰輔。
直至第二次罷相,客死異鄉。
就是不知,今日周檀與宋世翾的爭吵,有幾分真、幾分假?
還有後來周檀立功,她能想到的「舊黨」大概也只有下落不知生死不明的李緣君了。
不過此時,她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這些事。
酒水清冽,亭外細雨迷濛,周府後園的湖面之上蒸騰出一片霧氣,她坐在此間,如在仙境,晨起周檀走後,她已經在這裡坐了一整天。
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如今倒突然了悟了一二。
知曉之後,更覺寒涼。
蘇朝辭來得比約定時候早了些,他抖了抖手中沾了雨水的黃油紙傘,一句話也沒說地在亭中撿了個座位坐下。
過了沒多久,白沙汀和艾笛聲同至。
這兩人來後,亭中終於熱鬧了些。
還是艾笛聲先問:「你夫人沒有同來麼?」
白沙汀搖頭:「她隨高姑娘到北街查帳去了,尋不得空閒。」
「那柏醫官呢?」
「十一被陛下急召去了,說皇后病了,今夜不出宮。」
等到眾人都坐定了,一人喝了一盞曲悠準備的梅酒之後,周檀才姍姍來遲。
他來時細雨初霽,雖有陰霾,但月上中天,還是漏出了些幽微光芒。
周檀剛剛坐下,艾笛聲便開口打趣道:「此夜良辰美景,眾人共同飲酒賞月,真是風流快活事。」
蘇朝辭在席間一直默默無語,只是自顧自地飲酒,周檀酒量不佳,喝得少些,見蘇朝辭幾乎把自己灌得爛醉,連忙阻攔,一手按下了他的酒壺。
蘇朝辭掙扎了幾下。
周檀也不肯鬆手,爭執之間,他忽地發力,那銅製酒壺在地面上重重摔出一聲清脆聲響:「夠了,別喝了!」
曲悠搖著團扇的手一僵。
白沙汀和艾笛聲的調笑聲也戛然而止,亭中頓時一片靜默,只有雨後知了響聲在靜謐的夜裡迴蕩。
蘇朝辭紅著眼睛看他,猛地站起身來,摔了面前的酒杯:「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伸手指著周檀,抖得厲害:「昨日刑部之事,分明是有人刻意構陷……這麼明顯的局,尋證據都十分容易,我要替你辯白,你攔什麼?你與陛下在御書房爭吵之後,我進宮去解釋,你也不許,從那日辯政我就想問,你到底想要什麼?難道非要把自己逼得聲名狼藉、眾叛親離不可?」
他說得顛三倒四,語調也忽高忽低,本以為周檀不會回應,沒想到片刻之後,周檀卻低低地答了一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