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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忤逆尊長,背棄兄弟,怠慢你兄長的婚事,此可為不孝?」
當時他還並未全信曲悠的話,只是咬著牙死死地跪在蒲團上,被打得痛極,才冷笑一聲:「父慈子才孝,兄友弟才恭,在父親眼中,難道他周檀不是奸佞?」
任平生丟了手中的戒尺,在他面前頹然坐下,沒有說話。
任時鳴跪垂著頭,良久,才聽見身側父親隱忍而沉痛的哭聲。
「我知道你和你母親為何要去金陵,有些事情……你們非要見了白紙黑字的結果才能信,可旁人之心如何,你五感俱在,難道不能體會?」
他回憶起父親午夜時拿著周檀從前送的一幅《秋月凌白圖》發呆。
「你和你母親,才是他的血親哪!」
母親自從當年幫助族姐出逃之後一直不受本家待見,這次來見,白家人卻意外地沒有攔她。掌家的老太爺親自見了母親,目光從他身上掠過:「你兒子同你一般,都是不懂感恩之人。」
「霄白再三懇求我不要將此事告知你,可我瞧著,你是個糊塗的,堪不破世情,也看不透人心。當年任家來求親,湫兒臨行之前還賣你個人情,抬舉了你去,你到汴都這麼多年,難道還一心覺得,當年是你對白家嫡長女有恩?」
「我的女兒,從不需旁人施恩。」
母親的面色登時煞白如青鬼。
回來後大病數日,一度昏迷不醒,只有聽說周檀出城之日,才掙扎著到城牆之上,駐足良久。
自此之後,他棄了從前的性子。
人生苦短,若還要再口是心非,該白白磋磨多少愛意、錯過多少好時光?
不過此時卻不是他敘舊情的好機會,高雲月從榻上下來,急急喚道:「小周大人——」
曲悠眼疾手快地撈住了她,讓她不至在周檀面前直接跪倒。
「方才,黑衣已將事情同我詳細闡述,高姑娘……」周檀不忍地閉上眼睛,鴉青睫毛微微顫動,「執政……走得可安寧?」
「父親下獄之後,寧死不認,遊街時三呼『國之危矣』,被斬於點紅台。」高雲月仰著頭,沒有再落淚,只有胸口顫抖的起伏泄露了她此時的情緒,「父親說,是他未聽小周大人的勸誡,才落得這樣的下場,只求小周大人竭盡所能,為民除害。」
周檀桌上那隻骨節分明的手握成了拳,青筋必現。
高雲月說完了這番話,拭去了眼角的淚水,問道:「小周大人,蘇氏舊案……究竟與太子有何關聯?」
高則臨死之前只含糊提到了這件事,她連任時鳴都沒有告知過,周檀聽了這四個字,便露出一個苦笑:「執政定然是查清了蘇氏舊案,才會為太子所害……或許,我不該告訴他。」
他清了清嗓子,移開了臉:「高姑娘若想知道,我可以據實相告,不過我此時有另外一件事情……」
身後的黑衣恭敬地遞過一個錦盒來,周檀從錦盒當中取出了兩封明黃封皮、黏了鶴羽的奏本。
曲悠驚詫道:「這是……」
「今日晨起,我收到了汴都送來的此物,」周檀沉聲說著,「陛下連下了兩道密詔,急詔我聯絡楚老將軍、返京聽命,恐怕……」
幾人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宋昶在這種時候突然為遠在鄀州的周檀送了密詔,要他帶著楚霖返京,其中是什麼意思,不言自明。就如同他之前給周檀的信箋所言,危急之時,他竟然發現滿庭算計,一個可堪信任的人都沒有。
最後,他想起了對他忠心耿耿的故人,和對他忠心耿耿的故人之子。
周檀回頭看了一眼,黑衣立刻瞭然,回頭關了房門,又站在窗前示意隨行侍衛清理酒樓客人,退到了十步開外。
本就是清晨,不消片刻,酒樓中便只剩下了他們五個人。
周檀這才開口:「月初,你應對蘇氏舊案有所耳聞。」
任時鳴點點頭,有些遲疑地道:「就在兄長外放回京那年,汴都出了一件驚人血案,戶部尚書蘇懷緒大人在人來人往的樊樓中被殺身亡,刑部和典刑寺聯手破案,最後抓了一個無名小卒應付了事……有人以雷霆手段壓下了案子,並在這之後秘密處置了刑部和典刑寺一批經手的官員,後面這件事,還是兄長告訴我的——聽聞,殺人者是身份不凡的皇親國戚,不知是買通了哪一方的人,竟讓蘇氏也未追究下去。」
蘇懷緒,就是蘇朝辭的父親。
周檀「嗯」了一聲:「殺人者是誰,說到這裡你應該明白了。」
高雲月恨聲道:「是太子。」
她頓了一頓:「蘇懷緒大人是清流文臣,太子與他無冤無仇,為何甘冒這麼大的風險,在樊樓中殺人?」
周檀的目光飄忽了一下,似乎是在出神地想著些陳年往事。
最後,他只是簡短地說了一句:「太子並非皇后親子。」
一語如巨石入水,任時鳴被嚇得一顫:「什麼?」
曲悠垂著眼睛思索。
宋昶雖行事瘋魔,可礙於自己的身份不明,極重嫡庶尊卑,即使正妻產子之後便撒手人寰,連皇后之位都是他登基後封的,他也早早地將嫡長的宋世琰立為了儲君。
並且再未立後。
「皇后出身世家大族,剛嫁給陛下時並不得寵……當時蘇尚書的妹妹與皇后交好,常入太子府探望,一日,皇后瞧上了她帶的侍女,便留了下來。」時間緊迫,周檀說得十分簡略,「陛下寵幸了這女子,因她有西韶血脈,並沒有給她名分,皇后本想借她邀寵,不料她自己倒了避子湯,比皇后懷孕更早,於是皇后惱怒,叫人將她挪到了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