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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此行豈不是名為流放、實則歸家?」曲悠驚道,「傅慶年為何甘願為他周旋至此?他在會審當中一口認下了芳心閣之事,三司也就此打住,並未深查,莫非……」
「嗯,你猜得不錯,」周檀沉聲道,「他手中必然有令傅公忌憚的東西,若非如此,彭越根本活不到會審之日,我必須親自出城,也是想看看他手中的東西是什麼。」
汴都往西的官道需要翻京華山,山路崎嶇,官道修得不易,小路近些,只是不能騎馬,還需穿過一片密林。
二人將馬拴在一棵樹旁,順著小路走了不多久,就發現地面上的腳印少了許多。
隊伍似乎在某處遭到了伏擊,自這個地方散入密林四周了。
山上的植被生得並不均勻,山腳處的樹木還稀稀落落,此處倒是極為密集,所幸已是秋日,草木開始零落,倒也不至於不見天日。
周檀有些遲疑地看了曲悠一眼:「你不必再走了,在此處等候。艾老闆定會派人過來,順著官道和山路至多行到此處,若是入了林間,怕是不好相尋。」
頭頂穿來隱約的悶雷聲響,傍晚時分本就有落雨徵兆,此時陰得更沉,曲悠往密林中張望了一眼,忽地道:「晏姑娘是獨自來的嗎?」
周檀明白了她想問什麼:「晏姑娘出身鄀州城的武將世家,自幼習武,是難得一見的高手,獨身對戰十數人都不在話下,只是對方實在人多,又早有防備,我也不知究竟如何。」
曲悠道:「我隨你同去,若她受傷,也好包紮一二。」
周檀本就對將她一人留在此處是否會更安全十分猶豫,聽她說罷,略一遲疑,便撕裂衣擺,將撕下的長布條纏到了她的手腕上:「跟緊我,此處走散,十分危險。」
「不會妨礙你行動就好,」曲悠見他動作,也撕下了自己裙擺處的布條,與之前的接好,「如此也方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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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無憑感覺有黏稠的鮮血自額頂流了下來,她幾乎提不動手中的刀,卻還是勉力支撐身子,向彭越走了過去。
頭頂穿來轟鳴的雷聲,初秋的雨季綿延而漫長。
彭越拖著傷得嚴重的左腿在地面上爬行,連連哀嚎,梁鞍擋在他的身前。
他也受了傷,不過是輕傷。半個時辰之前,他們一行走到京華山山腰之時,突然遭到了這女子的伏擊。
他和彭越都沒想到這女子不過獨身一人,竟如此厲害,跟著他的精銳死傷殆盡,十數人才勉強將這女子傷成這副模樣。
即使如此,他也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梁鞍本人功夫不錯,早年在軍營中混過一些時日,但後來進了刑部,許久不和人動手,況且他只是受了傅慶年所託送彭越出城,著實沒想到會遇見這等麻煩,若這女子對他沒有殺意,他不太想同對方拼命。
梁鞍握著刀柄,朝地上看了一眼,問道:「你到底是何人,為何非要取他的性命?」
似乎是覺察到了他言語之間的猶豫,彭越抱住他的腿,嚎啕道:「梁老弟,梁老弟,救我!」
晏無憑從喉嚨里發出一聲混沌的低笑,沒有答他的話:「讓開。」
見梁鞍退了一步,似乎真有躲避之意,彭越便轉過頭來,語無倫次地求饒:「晏二,啊不,晏姑娘,晏姑娘!我哪裡得罪了你,我改,我都改!我……我出錢好不好?芳心閣的姑娘,我去道歉!我將財帛通通送給她們!饒我一命吧!」
晏無憑提起刀,面無表情地砍斷了他另外一條腿。
「啊!!」
彭越發出殺豬般的嚎叫,見求饒無用,便開始破口大罵:「沒良心的賤民!老子從前待你不薄!你在、在汴都身無分文,是老子收留你做事,還那麼放心地將生意交給你……」
「彭大人,」晏無憑笑了一聲,血沫從唇角嗆出,她毫不介意,伸手抹去,「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誰嗎?」
彭越背脊一涼,女子此刻的眼神,在她去擊鼓時他就覺得熟悉,只是死活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梁鞍見她已然步伐不穩,不由往前擋了一擋:「你如今身有重傷,當真要……」
幾乎是同時,他突然聽見了箭矢破空的響聲。
*
曲悠和周檀順著密林中的打鬥痕跡尋找了一番後,嗅到了空氣中漂浮的明顯血腥氣。
周檀對這樣的氣味十分敏感,順著走了不多久,果然見到了橫七豎八的侍衛屍體。帶著血的腳印斑駁凌亂,一路延伸至遠處。
上次在樊樓之中不過遠觀,曲悠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見屍體,胃中傳來一陣酸楚,面色頓時蒼白,她勉力將不適壓抑下去,跟緊了周檀。
周檀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步伐一頓,回過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曲悠嚇道:「你幹什麼?」
周檀沒有說話,橫抱著她飛快地越過了腳下的屍體,直到地面上的血跡幾乎流幹才將她放了下來,曲悠扶著他的手踉蹌了幾步,突然覺得耳後一片灼燒之感。
不過此刻她沒有多餘心思細想,周檀眉頭一皺,將手指比在嘴唇之前示意她噤聲,隨後彎下腰,幾乎是悄無聲息地取了一具屍體攜帶的弓箭。
曲悠蹲在草叢裡,朝外看了一眼。
晏無憑的長髮已經在打鬥中散了,古代女子熱愛蓄髮,她的頭髮卻只長到肩頸,想必是刻意修剪過,此時沾了血,黏膩地貼在頰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