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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舉遷側頭看了一眼,並無一人動,哪怕是剛才被周檀點名的兩位。
二人嚇得抖如篩糠,可到底沒有起身挪動一步。
周檀是什麼意思,眾人此時已然徹底心知肚明。
吳渀在鄀州城內橫行霸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偏生王舉遷是吳渀的親戚,有鄀州兵權在手,這樣一棵大樹護著,就算對他多有不滿,也沒有人敢多說一句。
平素他貪財貪色也就罷了,沒想到如今居然把手伸到了軍糧上——王舉遷信賴,吳渀才得以在軍糧當中做手腳,西境本就是軍士苦寒之地,偷賣軍糧,觸到了王舉遷最大的逆鱗。
這新來的小周大人果然厲害,三言兩句,便想說服王舉遷倒戈。
可是吳渀到底是王舉遷的妹夫,真的能被這輕巧言論說服嗎?
周檀見王舉遷面色驚疑不定,微微垂下了眼睛,於是曲悠忽然後退了幾步,壓低聲音道:「王將軍,借一步說話。」
王舉遷一怔,看了周檀一眼,周檀背著手往下走了幾步,示意周圍侍衛退下。眾人離得遠,只見曲悠在周檀背後隔著扇子低語了幾句,然後王舉遷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兩眼,又詢問了一遍後,將手中的鐵劍歸了鞘。
他居然一句話都沒有再和周檀說,也沒有招呼旁人,提著劍便怒氣沖沖地出了府門,王舉遷的夫人攥著帕子不知所措,只好眼睜睜看著夫君隨意牽了一匹馬後飛快離開了。
「諸位大人,不知今日的酒可好?」
周檀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持酒爵,滿飲一杯之後,頗有些遺憾地道:「這是我自汴都帶來的美酒,不如鄀州的葡萄美酒香醇,卻也能入口。」
眾人何嘗聽不懂他的意思,有幾個當即便道「下次我為大人帶酒來」,還有幾個匆匆地抬手將手中的酒喝了,有些謹慎的一言未發,只是在此杯之後隨著眾人離開了周府。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之後,鄀州恐怕是要變天了。
何元愷原本坐在庭中的最末席,等到女眷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取了塊帕子擦了擦嘴,慢條斯理地準備離開,不料轉身還沒有幾步,他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笑吟吟的女聲:「何先生留步。」
轉頭就是周檀那位如花似玉的內眷,曲悠叫住了他,拿著手中的扇子隨意扇了扇,問道:「先生今日可盡興?」
何元愷拱手答道:「少夫人匠心獨運,這府中十分雅致,小人領教了。」
曲悠卻似乎不想和他打啞謎,她左右看了兩眼,確信沒有外人之後,直截了當地說:「我和夫君今日所為,可少不了先生的手筆,我是問,先生看著我精心排出來的這一出大戲,可還盡興?畢竟……」
她慢悠悠地道:「軍糧袋子和吳夫人那位經年前的侍女,不都是先生找來的嗎,我若不物盡其用,豈不辜負了先生一番美意?」
何元愷有些詫異地看著面前的女子,他本以為今日所有都是周檀的安排,不料面前這女子比起周檀來也不遑多讓。
他眼睛中倏地閃過一絲精光,眼見著周檀自曲悠身後走過來,便笑道:「不知道小周大人和少夫人,這番要怎麼謝我?」
第66章 百丈冰(八) ◇
◎變天◎
百丈冰(八)
三人在後園中隨意找了一個涼亭, 婢女們添了茶後垂著頭下去,何元愷打量了一眼,笑道:「小周大人和夫人不愧是從汴都來的,府內連下人都這麼有規矩。」
周檀意有所指地答道:「自然要有規矩, 若無規矩, 也遇見了居心不軌的下人該怎麼好?」
曲悠掩口笑道:「夫君說笑了, 人總是要有把柄, 才會怕有人居心不軌,當然, 行事坦蕩,也不一定不被人構陷,只是我相信何先生這樣的好人,是做不出這種事的。」
何元愷瞧著這二人夫唱婦隨, 便嘗了一口手邊的茶——不是鄀州常喝的茶類,但茶粉細膩, 甘韻幽香:「好茶,好茶,夫人今日既能留我,可見是小周大人的知心人, 有些話我也不必避著你說了。」
他雖說「不必迴避」, 但此句之後便沉默了下來,再不說話,曲悠瞧了瞧涼亭外日暮的天色,知曉他想聽個解釋, 便道:「先生遣那孩子抱著軍糧袋子來府門處時, 我就已經生疑了, 雖說吳渀這麼多年來有恃無恐, 可總不至於明目張胆到這個地步。還有旁的米店、糧店,收到這種東西,合該迅速將麻袋處理了才是,怎麼會留著讓我順蔓摸瓜,一路查到了鄀州的貧民?」
何元愷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繼續說。
「不過我當時也只是生疑罷了,直到吳大夫人那個婢女出現,我才確信這鄀州城內有人相助我夫婦二人。」曲悠看了周檀一眼,「她出現得實在是太巧了,當年這人未死,吳渀都查不到下落,怎地我一查就能浮出水面?於是我找人跟了這侍女幾天,得知她剛搬到鄀州城內不久,我的婢女在她小巷門口賣了幾天的胭脂頭油,好不容易才套出話來——她說,當年有人救下了她,又把她送到了城外,如今接她回來,就是要她報恩,將此事對吳大夫人和盤托出的。」
何元愷眯了眯眼睛:「夫人好手段,我只是嚴令她素日不許出居住的民巷,卻不想從找到她那天起,夫人便把人安排到她家門口去了。」
曲悠笑眯眯地道:「小伎倆罷了。」
周檀輕輕晃著手中的茶杯:「先生在吳府中臥底了這麼久,自吳渀娶了王怡然,一直到如今,想來也有十餘年了。你得了吳渀的信賴,他連夫人親子的秘事,都敢放心大膽地告訴你,想必先生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罷。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