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頁
夫婦一體,除了極少數知道內情的人,估計都會以為她是為了自身安危才不得不去的。
女子為夫鳴冤,總比當時直接和離要好聽得多。
周檀不可能對宋世琰坦白自己和蕭越的關係,含糊許諾能除掉傅慶年,大抵就是說他有一擊必殺的把柄。
太子不知底細,只有與他的粗略謀劃,那麼……她二敲登聞鼓,是否會讓他以為是事先的計策?
就如同之前一般,她和周檀在一種合作的關係下各自謀劃、各取所需。
然後落在宋世琰眼中,他們二人貌合神離,實在大有離間之機。
曲悠泛起一陣噁心。
見她只是低頭不言,宋世琰咳嗽了一聲,曲悠身後的侍衛立刻上前來將她身後的門關上,她被迫向前走了一步,便和宋世琰一起被關在了房中。
曲悠不由冷道:「殿下,我既敢來見你,必定不是獨身一人,樓下我的侍衛雖不如您的府兵多,但樊樓地方特殊,真動起手來……」
「孤又不是要對你怎麼樣,哪至於到這樣的地步。」宋世琰覷著她的臉色,笑道,「曲姑娘,周檀不知你,可孤卻知,東門一見之後,孤去讀了你從前的詩作,『堂前流水挾花去,天地人間兩不知』——他們看不懂,孤看得懂。」
「孤明白你不甘心只做內宅女子,就連不顧身份體面地替那些風塵女子鳴冤之後,世人都依舊把這功勞記到你的夫君身上,一次、兩次……你難道願意一直在他身後,因著他不堪的聲名,將你一同連累、永無出頭之日麼?」
宋世琰娶了正妃之後不曾納側妃,是給他做上將軍的舅舅面子,也是為了讓太子妃生出他的第一個孩子,而不是真的守身如玉——像葉流春這樣無名無姓進了太子府的女子良多,進去也不過是通房丫鬟的身份。
而通房比妾室更加卑賤,在古人眼中,寵幸這樣的女子,根本不算好色。
宋世琰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且自小在德帝身邊長大,最擅察言觀色,曲悠心中雖然對他多有鄙夷,但不得不承認,宋世琰確實很能洞悉人心。
最初來到這裡的時候,她想要的只是自由和不依附旁人的生活,後來遇見周檀,她心中燃起濃烈的探究欲望,而後與他經歷良多、同生共死,她愛他敬他,想要陪他繼續往前走,去看看歷史到底是怎麼對待他的。
在這個過程當中,她不止一次地遺忘了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存在,也從不曾認真思考過她作為大胤一個普通文官的女兒,應有什麼追求。
她的追求來自遙遠的一千年後,自我認知至今都並未與這個時代相融合,哪怕再喜歡周檀,她也沒有忘記過自己的來處。
只是這些話無人可傾訴。
宋世琰能看穿一個大胤的文臣之女心中所想,才會有之前那番言論,可他看不穿來自遙遠未來的歷史系學生的疏離,所以落在她耳中,只覺得可笑罷了。
曲悠彎了彎唇角,微不可聞的嘲諷。
宋世琰自以為自己懂她,可卻不知道她所追求的從來不是浮名,就和周檀一樣,若是能真切地為百姓做一些事情,他們並不在乎能不能在史書中留名。
周檀是真不在乎,她是真無所謂,殊途同歸。
況且周檀也從未想過只讓她做後宅女子、不曾搶她的功勞,在尚不了解的時候,他就因她超越閨閣的理想而讚嘆,不介意她扮男裝出遊,甚至照顧她的追求,想辦法把她留在刑部,讓她有機會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周檀只是不如宋世琰巧言令色罷了,真做了從不邀功。
而宋世琰說得天花亂墜,心中怎麼想的,她可猜不出來。
為了弄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曲悠垂下眼睛,假意問道:「殿下既然如此說,想必是知道我想要什麼了?」
宋世琰吹了吹杯中的酒水,閉著眼睛去聞其間的香氣,漫不經心地道:「皇后如何?」
「你……」
雖知道他瘋,但曲悠著實沒想到他能瘋到這個程度:「殿下慎言!」
「你怕什麼,這門外都是我的心腹。」宋世琰道,「待孤登臨大寶,想要立誰,都是自己說了算,屆時,孤能為你尋一百種身份,曲家的孿生女兒、高門顯貴的在室女,甚至異族公主、前朝遺孤,你不必擔憂……」
曲悠冷冷道:「太子妃殿下仍在。」
「悠悠,你見過太子妃,應該知道她是什麼性子,你覺得,這樣的人,真的做得了皇后嗎?」宋世琰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孤想要的皇后,要聰明、敏銳、知進退、有野心……敢為旁人不敢為之事……」
他喚著她的閨名,走到了她面前,曲悠下意識地往一側避了一步,宋世琰不以為忤,傾身湊過來,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你不是最厭惡跪拜禮嗎,跟著孤……這世間只有孤能護著你的傲骨,永遠不讓你再跪。」
曲悠再無法忍受他的言語,轉身推開了門,往外走去。
樊樓的頂層只接待天潢貴胄,本就無人,宋世琰的侍衛守在樓梯之前,見她走過來,便貌似恭謹地行禮,口中卻道:「夫人,殿下並沒有許您離開。」
曲悠回過頭去看了宋世琰一眼,他站在那塊「上雲樂」的木牌之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已經不復之前的溫和,染了一二分陰惻惻的冷漠。
他就這樣站在那裡,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曲悠看著他這樣的眼神,感覺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脊背綿延了一片,凍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