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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敢爭先, 事情就好辦了許多。
周檀的罪狀被迫不及待地散布遍了大街小巷, 他早些年在汴都的名聲就不太好,近來又行變法, 只要被有心之人挑撥一兩句,即刻就能在民間點起一把火。
曲悠近來很少出門,連高雲月都不大見了。
還是高雲月主動上門來,她對周府輕車熟路, 特地挑了遠離主街的後門。
周府的白牆上已經被人亂七八糟地寫了許多話上去,連帶著扔上去的雞蛋菜葉, 烏七八糟一片,瞧著頗為駭人。
曲悠卻不甚在意,在新霽堂為她煮了新茶。
「只要有人鼓動,總是能營造出一種『全天下都恨你』的錯覺, 」她端起茶碗, 細聞了茶香,隨後將杯子遞過來,「但其實,百姓大都是沉默的, 他們並不在意官場風雲, 不在意某個『大人物』的聲名如何, 只在乎自己過得好不好……這段時日過去了, 不會有幾個人記得的。」
「可是……周大人大損聲名,總是於仕途無益,」高雲月喝了她的茶,憂心道,「況且,百姓不在乎,還有那些史官。」
或許是「史官」二字觸動了曲悠,她垂下眼睛,默了片刻。
高雲月見她情態,重重嘆氣:「悠悠,我總覺得你如今與我初見你時,變了許多。」
曲悠的目光從她面上淺粉色的傷疤掠過,心中一痛,狼狽地移開目光:「你不也變了許多。」
高雲月托著腮,伸手掐了掐她的臉,努力做了個鬼臉,用輕鬆口氣道:「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小丫頭呢,那麼得意,那麼傲,也就看得上我和你做朋友……」
曲悠被她逗笑:「你說的不是你自己嗎?」
高雲月瞪了她一眼,繼續道:「其實你不知道罷,在你跟周大人成親之前,我哥哥對你是有意的……你或許都忘了我哥哥長什麼樣子了,他打小不愛讀書,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你這種酸溜溜的才女。母親其實也知道,甚至還許諾過,等他從軍回來,就為他上門提親。」
高雲月的哥哥……好像是叫高雲陽,她記得那個每次都會沖她靦腆微笑的青年,只是對方的臉確實已經在記憶中模糊,細想也描摹不全了。
「現在說起這些,總覺得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一般,」高雲月斂了面上的惆悵神色,吸了吸鼻子,「今日我來,其實是想告訴你件喜事,我也要成親了。」
曲悠的目光亮了亮:「終於想開了?」
柏影走後,高雲月帶著丁香芷陵跟艾笛聲一起做生意,做得有聲有色,任時鳴已經登門求娶過好幾次,只是都被高雲月拒絕了。
曲悠還記得任時鳴第一次上門時,也不知道說錯了什麼話,竟然惹得高雲月當即摔了他送的碧玉簪子,冷冷地道「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
任時鳴後來精心修補好了那隻簪子,又送了回去。
曲悠知道,高雲月此舉其實是因為驟生變故後隱隱的幾分自卑罷了。
她今日來時還帶著那隻碧玉簪子,想來是終於不再介意了。
曲悠笑起來,本想再調侃她幾句,不料任時鳴不知為何突然與周楊一起登了門。
她本來以為任時鳴是來接高雲月回去的,直到二人一起進了新霽堂,叫她瞧見面色,她才隱隱猜出來意。
果然,她聽見任時鳴急急道:「嫂子,你切莫著急……大內傳來消息,說兄長下了詔獄。」
算算時日,凜冬將至,該是此時了。
出乎眾人意料,曲悠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只有高雲月看見,她的指甲已經深深陷入了掌心。
周楊有些緊張地道:「嫂子,陛下向來信任兄長,這次也實在是被市井之間的口舌逼得沒辦法了,才不得不將他下獄的,想來……」
「都回去吧,回去,」曲悠聽見自己的聲音,「你們……都不要去面聖,不要為他求情,雪停之前,別再來了。」
*
蘇朝辭進書房的時候,宋世翾正在發呆。
他轉過頭來,見是他,茫然的神色才舒緩了些,露出些難得一見的疲倦來:「蘇先生。」
蘇朝辭叩首:「陛下。」
宋世翾親自將他扶了起來:「先生不必多禮。」
頓了一頓,他又道:「老師托人為我送了個口信,說……不必攔著他們動刑。」
蘇朝辭攥緊了衣袍,低聲道:「已經三個月了。」
三個月,除夕已過,快要開春了。
宋世翾按住他的肩膀:「前因後果,我已經聽先生講得清清楚楚,老師這般高潔之人……實在、實在叫我無地自容,都是學生年少無能,才叫他做出這樣的犧牲,而我……」
蘇朝辭注意到,自從他進門,宋世翾一個「朕」字都沒有說。
「而我……甚至不能為他在史書中翻案,」宋世翾艱難地說了下去,「這三個月,我見遍了朝中的史官,先生啊……」
蘇朝辭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紫袍:「叫人動刑,就是要裝出些樣子來……陛下就如他所願,罷了他的相位,鬆口放人回臨安罷……您不肯放人,都拖了三個月了,他那個身子,撐不了多久的。」
「是啊,他非要受刑,不就是為了逼我鬆口嗎……」宋世翾死死盯著自己腳下,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先生,我……」
「陛下有什麼事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