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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從前未曾落籍之時,雖為商戶所用,但平日見他們,無一不像是見了殺父仇人般憎惡。商人地位本就低下,雖說是在邊境也不例外,商人們為討好官府做小伏低、自輕自賤。
新來的通判走馬上任之後,流民們不再為他們所用,在城中竟也能和平共處了,如往常一般打砸商鋪、搶奪貨物,甚至傷人報復之類的事宜大大減少。
本以為通判府的法令既然惠及流民,必然犧牲他們的利益,但周檀後續連出了幾條利好商人的決策,在鄀州牽頭成立了商會,並親自上門請了最有威望的葛家執掌商會自治,拉攏之心溢於言表。
故而格里拉節時,幾乎是鄀州全城的商家都接了官府的請帖。
周檀和何元愷待人有禮,並不因是商人便有輕賤之意,年近七十的葛老在宴上幾度灑淚、慷慨直言,告誡眾人不要因一時的利益蒙蔽了做人的良心。
眾人附和,從此再無異議。
事情一一解決,順利得出奇,六月初時,王舉遷向周檀道別,打算辭了守城將軍之職,帶著家人妹妹往江南地區去見識一番。
周檀挽留兩次未果,燕覆接手了王舉遷的官位,一行人相送之時,王怡然突然得了何元愷的求親。
王家離開之事,便被暫時擱置。
曲悠上門去探望王怡然。
她今年剛滿三十,自吳渀死後,整個人便如同重新得了澆灌的枯萎花朵一般,逐漸有了蓬勃生機。曲悠最開始帶了些歉意,畢竟她接近王怡然是有利用的心思在,不過王怡然本人卻毫不在意。
「當年我對你殷勤,其中亦有目的,兩相抵消,便算不得什麼了。」王怡然嘗了曲悠送來的荷花酥,讚不絕口,「真要說起來,我對你還是謝意多,若非你和小周大人,只怕我如今還被蒙在鼓裡。」
曲悠連忙說「不敢」,打趣道:「此事,怡然姐姐還是要謝何大人。」
自從吳渀死後,曲悠便改了口,只叫「怡然姐姐」。
何元愷求親匆忙,當時將王怡然嚇了一跳,畢竟對方的年紀還比她小了幾歲,不過幾日之後,何元愷與王舉遷、王怡然分別密談之後,王怡然便親口應下了這門親事。
說起何元愷,王怡然臉側微紅:「小丫頭,怎麼還調笑起我來了。」
曲悠對二人之事十分好奇,纏著她問了幾句,王怡然便揪著手中的帕子,淡淡地回憶道:「當年父母親去後,我隨著兄長流落西境,他未成家時,在外討軍功,我便在城中開了個粥鋪,一日見門外有個被打得滿身淤青的瘦弱孩子,大發善心,請他進來喝了一碗米粥。」
「那人,便是何大人?」曲悠有些詫異地問,「這樣說起來,姐姐與他,真是修來的緣分。」
王怡然笑著一點頭:「他少時真是跟著戲園子的班主長大的,逃出來後險些死掉……老大不小了,人卻酸得很,那日對我說,若沒有當初我那一碗粥,他便活不到如今了。」
曲悠看著王怡然支著手,面上帶了些少女色彩的憧憬:「後來他千辛萬苦地混出了些許名堂,不過我兄長更爭氣,我也早早嫁了人,他本能有更好的前程,卻在侯爺用人時毫不猶豫地到了吳渀身邊臥底。一晃十年,做小伏低,查清楚了吳渀行事之後,一直尋不到機會告訴我,若非我要離開,只怕他連求親都不敢,非要將此事咽在心中一輩子。」
「何大人這樣的聰明人物,也會為情如此。」曲悠感慨道,「姐姐得了這樣的人相護,也算是彌補了從前的遺憾。」
王怡然攥著她的手,誠懇道:「是啊,兄長是個粗人,雖然對我甚好,但總歸不懂女兒家旖旎心思。我為吳渀欺騙,也是當初太想有人呵護,他雖非良人,但我如今遇見了良人,也不算晚……那日何大人來尋我,我問他,你大好前程,鄀州城內的妙齡女子全都娶得,何必是我,徒惹口舌。」
「他說,當年他還小,初入吳府那年,曾於我生辰相贈青衣,我不解其意,如今才知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回憶起來,我得過他不少照拂,原來在我最痛苦不堪的幾年中,也有人在陪伴著我。聽了這話,我便想,他既要娶我,我有什麼可怕的?」
王怡然說到這裡,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與你這樣的年輕夫人說起這些,總覺得有些羞惱,小周大人對你那麼好,你二人定比我更加情意綿綿……不如你與我說說,你們當初,是如何定情的?」
曲悠正在吃著手邊一塊荷花酥,聞言之後突然噎了一下,她倒了桌上的茶水吞咽,恍惚之間後知後覺。
「我與……我與檀郎,似乎並未定情,」曲悠捂著胸口,呆呆地呢喃,「新婚時他受了重傷,幾日之後才與我說第一句話,我們當時……各懷心思,彼此懷疑、試探,直到我發現他是個好人。」
「新婚之夜,你們都沒說上話?」王怡然不知遇刺之事,只是疑惑,「哎呀,這算什麼新婚?照我說,你們得補辦一場,婚儀對於女子而言何其重要,你夫君都沒與你拜過堂,你難道不覺得遺憾?」
不知是不是從前事多的緣故,今日王怡然突兀問起,曲悠才突然發現,她與周檀的關係,也不知何時變成了如今這般。
想起初見時的冷漠生疏,真是恍如隔世。
他們一路從汴都走到這裡,如同相識很多年一般親密無間、默契十足,可是她只會在夜裡遙遙地為晚歸的周檀點起一盞燈來,卻忘了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