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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香中夾雜著奇妙味道,曲悠立刻回憶起,這是那天她曾經在岫青寺聞到過的刺鼻火油味兒。
她抬頭看去,見前方的牆壁上點了一盞長明燈:「那我們現在在……」
周檀苦笑一聲:「在昌陵。」
曲悠一驚,聽周檀繼續道:「那座破廟,恐怕從前是陵寢的一部分,而且是薄弱的封口,為怕者發覺,才欲蓋彌彰地修了廟去,後來年久失修,便隱在林中了。李緣君挑了這個地方,就是要我們落到此處——況且我們滾落下來的地方有長且深的甬道,廟宇倒塌後會將那條路堵得嚴嚴實實,就算小燕避開李家的軍隊上了山,一時半會也尋不到我們。」
「不過……」
他沒有繼續說,曲悠卻顧不得太多,抓著他的手道:「他……他恐怕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這昌陵,引我們來,恐怕是想同歸於盡……李緣君不曾同你下來嗎?」
周檀搖搖頭,微微沉默:「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曲悠心頭泛苦,仍舊點頭:「他是……」
「猜到了,」周檀打斷她,嘆了口氣,「他聰明謹慎了十幾年,不該跟著你來的……不過也好,奉華山上葬了他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他深恨皇室,一切從這裡了結,也算有始有終。」
他剛說完這句話,曲悠便看見有個人提著一盞燈站在墓室的門口,擋住了她視野中的長明燈。
因為背光,兩人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你們來了。」
周檀攬緊了曲悠,他的手臂方才摔下來的時候受了傷,兼之他近來本就虛弱,許久才喘勻了一口氣。
「真的不會後悔嗎?」
「……你不該選這條路,你有許多機會,並不是毫無選擇……甚至,只要沒有今日之事,你這麼聰明,永遠都不會暴露的。」
黑暗中,對方提著燈退了一步,聲音依舊很輕:「我非如此不可……要不然,對不起我的命運。」
「罷了……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今日,我們便做個了斷罷。」
作者有話說: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感遇(其一)》張九齡
第110章 金縷曲(一) ◇
◎對峙◎
金縷曲(一)
他轉身離開, 帶走了封閉空間中的最後一點光源,周檀不得不扶著曲悠跟他進了更深的墓室。
兩人剛走進燃著長明燈的墓室,便見柏影不知伸手觸碰了哪個機關,沉重的墓門在二人身後緩緩落下, 徹底隔絕了進來的通路。
火尚能燃, 可見此處沒有窒息的危險。
空氣中瀰漫著方才在甬道中就能嗅到的奇異香氣, 曲悠猜測, 這應該是棺槨被重啟後保存屍體的香料被暴露在空氣中的味道。
柏影將那盞燈擱在腳邊,順著他的視線, 曲悠看見了德帝玄黑的棺槨。
周檀朝著墓室一側的簡陋的棺木淡淡看了一眼,柏影微微笑起來,抬手揭了那棺木的蓋子,於是曲悠看見了一件破碎的血衣。
「這是他跳下城樓之後, 我去撿回來的,」柏影伸手撫平了那破碎衣衫的皺褶, 閉著眼睛道,「那日緣君告訴他我沒有死,他也想清楚了我的身份,覺察到自己這麼多年來被我耍得團團轉, 想必很是惱怒罷……」
「他不知道, 你們也不知道,那一日我站在城樓之下,本想為他收殮屍骨,沒想到那馬車出來, 他什麼都沒留下。浮世一場, 尊貴的皇太子殿下, 到頭來只有一件血衣, 還碎得可笑,我連那車輪縫隙中夾雜的血肉都集了,才勉強湊出這些……他原本也該葬在皇陵中的。」
二人無言,昏暗的燈影中,柏影漠然地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隨即,他轉過身來,順著玄黑棺木下的金階一步一步地走上去,棺中德帝的屍體被置於玉衣之中。
夜明珠瑩潤的光芒照亮了他表情陌生的臉。
柏影提起燈來照了一照,自顧自地輕輕問道:「你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自然無人回答。
「你苛待阿古麗,害了我,這是你的報應,卻要我痛苦一生……你知道嗎,我也無數次努力地找過你,可我一介平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份,哪裡能見到尊貴的陛下?」
墓室之內潮濕陰冷,曲悠見周檀的面色越來越白,扶著他坐了下來。
周檀咳嗽了一聲,聲音有些無力:「陛下……不曾知曉。」
柏影唇角微勾,嘲諷的表情:「他喜歡的真的是自己的兒子嗎,難道不應該是『皇后的親子』?」
「柏醫官,」曲悠抖著聲音喚他,她如今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好,只好依舊用從前的稱呼,「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如今……也不是真的完全無法為你正名,總有當年的知情人,而且子謙……」
「曲悠,你不必說這些好話哄我。」柏影緩緩地說著,他第一次喚她的大名,「從我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布下大局來篡位的時候,就沒有回頭的路了,子謙難道還會留著我的性命?這答案,你我心知肚明。」
「你手中不是有李氏的軍隊嗎,你們曾經還和西韶有舊,大不了你就跑,跑到天涯海角去,永遠不要回來。」曲悠抓緊了周檀的胳膊,澀聲道,「留著性命……不好嗎?」
柏影嗤笑了一聲,沒有答她的話,反而轉向周檀:「我本想離間你與子謙,不過你們棋高一著,從登基開始就佯作不合,騙過了我。說起來,你確實是我的對手,子謙當時如此信我,都沒有吐露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