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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身側的婢女便回道:「我家夫人是左林衛栗大人的內眷,中散大夫鞏大人千金。」
左林衛栗大人……這姓氏少見,她記得栗鴻羽好像提過一嘴,這左林衛應該是他的兄長,那麼面前這位,便是他的嫂嫂了。
栗鴻羽被送進去跟著梁鞍,想必栗家與傅慶年關係不錯,可鞏氏既來赴高府的宴,便證明他們也不完全歸屬宰輔一派,當朝黨爭中的中間派亦有不少,栗家便是其一。
曲悠回憶起栗鴻羽,覺得有些好笑,滿桌夫人比對面這位地位高的比比皆是,都知道不言不語,只有這鞏氏和栗鴻羽一樣莽,真可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鞏玉瑩眼見曲悠低笑,又不理她,只以為是嘲笑,眼睛一轉,突然轉向身側友人,聲音大了些:「姐姐不知,我家新招的奴僕之前談起一件奇事,我也想問問周夫人——」
已經有人把目光投來,曲悠反應了一會兒想起「周夫人」是在叫她,笑眯眯地道:「但問無妨。」
「我家僕役說,周夫人在府中竟要奴僕少行跪拜禮,」鞏玉瑩晃著手邊茶水,似笑非笑,「說起來真是新鮮,若一屋之中連尊卑貴賤都無、全無規矩,豈不是會亂作一團,周夫人與我同是文官之女,緣何如此不知禮儀?」
她含沙射影,說的是跪拜禮一事,言語之間仍有對曲悠和風塵女子混跡一處的嘲諷之意,席間雖談笑如常,可有不少人已經悄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想看曲悠如何應對。
出乎眾人的意料,曲悠沖鞏玉瑩微微一笑,既無羞憤,也無赧然,反而岔開話題:「我喚一聲鞏家姐姐,想問一句,姐姐看來,何為禮儀?」
鞏玉瑩一怔,正色答道:「周公制周禮,別尊卑、序貴賤,以明道德,妹妹熟讀詩書,難道不知?」
「說得好,禮儀為道德,有禮、非禮,除卻聖人言,在各人心中自有標準。於國,禮使運行有序;於人,禮則時刻省身。」曲悠看著她,平靜地道,「姐姐今日可以責我不懂禮儀、致使府內亂序,可在我喚這聲姐姐之前,於眾人之地指點他府內事,按照你嚴苛的道德標準,是禮非禮?」
她聲音不大,語氣更是和緩,鞏玉瑩怔然聽著,一時語塞:「我……」
「我知道姐姐是真心憐我,不想我為此累及聲名,我此舉,也確是壞了規矩。」不等她說話,曲悠便語氣一轉,十分真誠地道,「可是聖人亦有憫下之心,大家殊為不易,我只是後宅女子,囿於一府之內,兼濟不了天下,盡力而為,或有錯漏,萬望包容。」
她起身行了一禮,席間一時鴉雀無聲,鞏玉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側頭卻見堂下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湖藍衣裙的女子,她怔然間恍惚想起,這似乎便是高則長女、名冠汴都的高雲月。
高雲月雖與曲悠齊名,可出身天差地別,走到哪裡都是眾人追捧。此刻她扶著門框聽了許久,直到曲悠說完,才走上前來盈盈行禮,語氣傲然微冷:「給諸位長輩見禮。」
高則嫡女,即使略有驕矜,也無人敢小覷,曲悠這才看見她,順著衣物打量了一眼,立刻確信這一定是與原主齊名的高雲月。
好漂亮,葉流春雖然通身氣質不凡,單論容貌比起她來還是略遜一二,曲悠盯著她目不轉睛。高雲月得了幾句奉承後,把目光轉向了她:「上次宴席我輸給周夫人,說好了請她來賞花,母親很快便回來,請諸位少安毋躁。」
「走罷。」
曲悠連忙跟了上去。
河星和水月跟著出來,高雲月走得快,暫且沒理她,曲悠緩了一步,小聲得意道:「怎麼樣,我剛才說得不錯罷?」
河星低著頭小聲道:「夫人說的,雖然沒怎麼聽懂,但我知曉,夫人是在關愛我們。」
水月在一旁紅著眼睛點頭。
曲悠拍拍她的肩膀:「你們先下去吧,我跟高姑娘說會兒話。」
高雲月走在長長的連廊當中,等河星和水月都離開之後,她回過身來,順手從一側的花叢中摘了一朵幾近荼蘼的月季花,悶悶不樂地摘著花瓣,良久才道:「是我輸給你了。」
她把手中花瓣一撒,拍了拍手:「御街一事傳得沸沸揚揚,你真是大出風頭,我想了想,我應該是做不出來,你……不是被周大人逼迫著去的吧?」
曲悠立刻否認:「不是。」
高雲月鬆了口氣:「我想著依你的性子,若是不願意去,肯定會一頭撞死,怎會受夫君逼迫,果然如此。」
聽對方的口氣,她應該和原主非常相熟。
這個名字她聽了許多許多遍了,先前還擔憂對方嫌惡她搶風頭不好相處,如今看來果然是看多了,兩人既有聯詩美談,大抵是惺惺相惜的。
曲悠還在這裡思索著沒吭聲,高雲月便繼續道:「曲承大人受牽連時,我著人給你送銀兩,聽你母親說,你落水後,之前好些事都不記得了,那你還記得我們賭約嗎?」
她想了半天沒想出來,只好含混搖頭,又道:「多謝高姑娘關心。」
不料高雲月卻「哼」了一聲:「誰關心你了,我怕你餓死,你卻連賭約都不記得。罷了,過會兒我就叫母親帶賓客過來,也不算埋沒了我精心挑的花兒。」
曲悠這才發現高雲月已經帶她從那條長長迴廊穿過了招待賓客的前廳,來到了後園一處無人的樓閣一側,這裡擺放了近百盆顏色各異的秋菊,有一些曲悠見都沒見過,想必是十分珍稀的花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