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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林棲者(七) ◇
◎故夢◎
林棲者(七)
白沙汀與葉流春大婚當日。
高雲月隨侍女出去之後, 葉流春說了那句「浪子回頭心未死」後,曲悠沉默了一會兒。
她並不知道葉流春與白沙汀之間發生了什麼,只能從那幾首傷心繾綣的詞句中窺得一二,破鏡雖難重圓, 但她想起葉流春月琴之下一直墜著的那枚同心結, 便知他二人情感一團紛亂, 外人實難理清。
前院傳來賓客來後嘈雜的笑聲, 曲悠伸手取了桌邊一盒梅花香粉,開蓋嗅了一嗅, 轉移話題:「聽聞壽陽公主梅花香早已失傳,初次見面我就想問你,這是從何處配得的?」
葉流春用指尖沾取了一點兒,按在面上, 她瞧著銅鏡中的自己,笑道:「自然是我自己配的, 我自幼善制香,閒來無事,在古籍中尋到殘損的方子,費盡心思才補全, 你要是喜歡, 我送你些。」
曲悠立刻答允:「好啊,那我就先謝過春姐姐了。」
葉流春被她逗笑:「你呀……」
她剛說了這一句,笑容突然僵了一僵,曲悠見她似在沉思, 便喚了一聲:「春姐姐?」
「我倒想起一件事來, 」葉流春將她手中香粉盒子蓋上, 突然道, 「悠悠可知,廢太子尚未進宮之時,在府中有一位很信任的幕僚。」
曲悠回憶了一下,皺著眉道:「我似乎記得這個人,宋世琰好像很寵信他。」
葉流春問:「那你見過沒有?」
曲悠搖頭。
葉流春道:「正是如此,我也沒見過,只有一次我自作主張到廢太子書房去,險些與這個人撞上,他見我進來,立刻躲到了屏風之後……廢太子後來似乎沒有把這個人帶到宮中去,太子身死之時,我們應該也沒有見過他,方才我擺弄那香粉盒子時,突然想起,那日隔著屏風,我嗅到了藥材的氣味。」
曲悠蹙眉重複:「藥材?」
葉流春按著額頭:「我好久不用梅花香了,你方才若不多問,怕是已經忘記了。」
「你若不提,我也沒想起廢太子的幕僚來,他的幕僚其實有十數個,最信任的卻只有這一個,」曲悠將那盒香粉重新擺回桌上,「我去查一查此人的去向。」
「好。」
*
室內薰香昏沉,皇后已經離開寢宮許久了,宋世翾吩咐了幾句之後,隱在帳中不再說話,羅江婷靠在花窗下的美人榻上,將宮人遣走,本想打起精神侍奉,卻不知為何,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
時而是滴水成冰的後院,她跪在雪地里,瞧著面前一個小姑娘在洗衣服,一雙手凍得通紅,盆中的水已經凝結了一半,小姑娘抖著手洗了不久,便凍昏過去,被人拖走不見了。
時而是酒氣芬芳的羅綺酒樓里,她被打了一個耳光,險些從二樓摔下去,旁邊的姑娘嬉笑著經過,沒有人理她,後來還是她獨自爬了起來,走回陰沉昏暗的房中去。
她的房中有一個瘋瘋癲癲的外族女人,聽說是被撿來時就瘋了,所幸瘋得不算厲害,長得又漂亮,旁人不願與瘋子同屋,她日日閉著眼睛,忍受對方的瘋話。
直至某一日,有個看不清面孔的男子來到了她漆黑的房中。
那時她已經病了許久,自己都能嗅到身上行將腐壞的味道,連那瘋女人都從房中挪了出去,不過是躺著等死罷了。
那男子身上帶著常年浸潤在藥材中的氣息,微苦。
他的手指纖長冰涼,輕輕拂過她的面頰,隨後她感覺口中被塞了一粒糖。
他輕輕地說:「要活下去啊。」
她記不清味道的藥酒黑得如同不見天日的那間房子一般,但她甘之如飴地飲了一碗又一碗,任憑那男子的手指在她面上動作,將她變成了自己完全陌生的樣子。
風雪夜中她攔下了那輛馬車,眼睜睜看著那年輕的男子瞧著她變了臉色,他將暖和的大氅脫下來,牢牢地裹住她,恍惚地進了皇城許久之後,她張開手指,發現他塞給了她一顆糖。
「娘娘……」
忽而有宮人輕叩宮門的聲音,羅江婷從夢中醒過來,拖著披帛開了宮門。
鐵甲的冷腥氣撲面而來,一個侍衛跪在殿門前三步遠的位置,急急地道:「林衛急報陛下。」
她大概猜出了林衛的來意,沒有如同從前一般攔下,不料剛剛轉過身來,她就看見宋世翾已經起了身,一邊咳嗽,一邊將手邊的披風披到了她身上。
「咳……林衛何事?」
宮人們垂頭退下,林衛上前幾步,低聲道:「陛下,宰……周大人的夫人在回府時被擄走,因為您病著,他遞帖子進宮不成,就、就……」
他的冷汗涔涔落下,宋世翾卻十分平靜,扣著羅江婷肩膀的那隻手卻無意識地收緊了些:「繼續說。」
林衛道:「他私下去尋了周彥少將軍,少將軍想是……想是沒想那麼多,立刻帶了一隊親兵,隨周大人出城尋人去了。」
羅江婷「哎呀」 了一聲,側頭道:「少將軍怎可使親兵為前宰輔所用?這一無調令,二非上使,豈非……」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打量著宋世翾的表情,眼見著他眉心微蹙,又飛快地舒展開來。
宋世翾面無表情,淡淡地問了一句:「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