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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鞍低頭看她,一雙眯縫雙眼閃著精光,堆砌在橫肉叢生的臉上,曲悠抬頭看去,很容易地在他眼神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驚艷和惡意:「夫人現在改口,是不是晚了些?」
先前她以為對方有忌憚,徹底想錯了方向,早知梁鞍抱著不怕滅口的心思來,她就應該一開始便讓步的。
曲悠癱坐在地面上,順著房門的陰影往後退了幾步,桃花薄紗的衣擺在地面上蹭出一抹艷色。
「周檀就在這裡,你有沒有想過……」曲悠的冷汗順著額頭滴到手指上,「他或許已經醒了呢?」
梁鞍反手關了房門,慢條斯理地朝她走過來,聽見這話更是不屑笑道:「哦,他醒了就讓他起來啊,怎麼像具屍體一般躺著裝死?」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也敢進刑部踩到我的頭上!你跟他一樣蠢,不過,我倒是有心憐你。」
梁鞍瞧著她,目光中閃爍著興奮和猥瑣的光芒,嘴中不乾不淨地道:「我憐你青春貌美,不如跟了我吧,跟著我,不比給周檀守寡好?新婚之夜都沒過,夫人想必還不知道什麼是男人罷,我來疼疼你……」
曲悠被他噁心壞了,慘白著一張臉勉強爬了起來,她後退了兩步,背後的手在桌面上胡亂摸索著,終於摸到了她記憶中桌面上韻嬤嬤針線簍中殘餘的剪刀。
她還在盤算著該怎麼出手才能一擊即中、不被對方發覺,就看見梁鞍的笑容突兀地凝固在了臉上。
他像是見了鬼一般,滿面的得意在瞬間就消失殆盡,隨後面部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
曲悠順著他的目光,看見屏風之後不知何時立了一個人影。
有個清冷清冷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過來,那聲音不大,很是平靜,卻在一瞬間讓梁鞍渾身發起了抖。
「……放肆。」
第7章 曲有誤(六)
◎醒來◎
曲有誤(六)
周檀迷迷糊糊地聽見了嗩吶聲。
這是喜樂還是哀樂,他混沌地想。
耳邊傳來鐐銬撞擊的聲響,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被套了沉重鎖鏈的那天,那天飄了雪,他與一干朋友一齊被送進了昏暗的詔獄。
「霄白!」
顧之言隔著冰冷的鐵柵欄,滿面痛心地喚他的名字,有清淚自他皺紋叢生的面孔上滴落。
「老師……」
周檀費力地張著嘴,想說一句「我沒事」,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遠方傳來令人心驚的慘叫和痛哭。
「老師所言不錯,燃燭樓……不可修,樓起則聲名裂,臣伏惟再拜,誓死不改!」
最初牢房中還有許多人,他記得有自己曾經的同窗,有御史台上那個向來剛正不阿的御史大夫,還有他初授官時的上峰,眾人面目模糊,唯有眼中燃著火焰。
「周兄,你可有心愿?」
「少時希望歲月靜好,而後是家人平安康順,科舉之後,我盼望自己出人頭地,能一展宏圖,為大胤求一個百年安穩,河清海晏。」
「吾輩心愿當如是,君子持節,無畏磋磨。」
三日後,他便看見那個同他說話的年輕士人被堆在詔獄一堵血牆之下,腐肉和白骨交疊,他絆了一跤,瞧見腐肉中伸出一隻熟悉的手,才認出了這是誰。
胃中酸澀,連吐都吐不出來。
「霄白,你要記住我跟你說的話……」
「……」
「君子持節,無畏……」
「大人……我願意為陛下的新樓寫賦。」
周檀被人捆上血跡累累的木架,看見面前宦官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有人在他肩上一敲,取下了一根長且粗的鐵釘,那釘子角度刁鑽,從他肩胛之間的縫隙刺穿過去,痛徹心扉,可出血不多,不會致命。
鐵釘接二連三地落地,他也被放下來,像一件死物一般重重扔到地面上,良久才有人摁他跪到了一張桌子之前,周檀顫抖著死死抓住手中的筆,蘸著自己的血,寫下了第一句。
「永寧十五年,帝修燃燭於東門,是歲清白依始、萬象更新……」
腦中的嗩吶聲響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他閉上眼睛,感覺有人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鼻樑,似乎有女子的慨嘆。
「可憐……」
畫面一轉,周檀混混沌沌地抬頭,天光刺眼,而他身著刑部朱紅的袍子走在大街上,像是裹了一身同僚的血。
有個孩子在他面前跌倒,無人去扶,痛得哇哇大哭,他下意識地伸手,像從前無數次一般抱起孩子,為他拍去膝間塵土,還沒來得及說話,胸口便傳來沉悶的鈍痛。
短短的匕首貫穿了他的前胸,孩子嘻嘻怪笑著,用稚嫩嗓音在他耳邊嘲笑,說你該死掉啦。
他沾了一手鮮血,把自己的朱紅官袍染得更紅。
可我……還不能死!
他在踹門的聲響中瞬間驚醒。
曲悠攥著剪刀的手一松,轉頭就看見了那雙琥珀色的淡漠眼睛。
周檀披著一直置於身側的大紅喜袍,捂著胸前的傷口,站在屏風之後朝她看過來,似乎有一分疑惑。
梁鞍結結巴巴地喚道:「周、周大人……」
曲悠眼尖地看出周檀的身形有一絲晃動,立刻上前去攙住了他。
周檀瞥她一眼,沒有拒絕,口中不冷不熱地對梁鞍道:「你到此是為探望?在我房中大放厥詞,莫非是當我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