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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悠抬頭看向前方一片迷濛的汴河。
月亮為烏雲蒙蔽,於是河水隨之變成一片混沌的黑色,夜間靜謐,遠方巡河的船隻發出劃破水面的聲響。
與此同時的汴都大內,仍然燈火通明。
只是仍然死寂。
內侍低著頭關上了沉重的宮門,小皇帝面無表情地燒了手邊的供狀,卻有一滴冷汗順著額角落下。
他穿過漂浮的紗幔,重新推開殿門,月亮在燈火映襯下光芒黯淡。
一雙手從身後抱住他的脖子。
宋世翾仰著頭,沒有轉身:「江婷,你是否相信這世間有堅不可摧的情義?」
羅江婷怔了一下,巧笑嫣兮:「陛下為何說傻話,那自然是有的。」
他低笑了一聲,冷汗順著脖頸落在淺金的外袍上,沒有留下痕跡。
「但願如此。」
作者有話說:
嘿嘿我來了,昨天在面試~今天補長了點~
第99章 不見君(十) ◇
◎黨爭◎
不見君(十)
曲悠穿著官袍走進久違的刑部後堂時, 栗鴻羽照例遞過筆來,抬頭一看卻愣了。
「你,你你你……」
曲悠接了筆,在手邊的名冊上畫圈簽到, 沖他一笑:「小栗, 好久不見。」
「你不是, 不對……原來你是!!!」
栗鴻羽顛三倒四地說了幾句, 終於恍然大悟:「聽說小周……不對,聽說周宰輔之妻要入刑部後堂督查刑律, 您一定就是那位貴人罷!我叫栗鴻羽,哥哥在左林衛做領頭,周夫人……不對,好像不該這麼叫——我一見您就覺得分外面熟, 今後也請照拂一二……」
曲悠嘴角抽搐了一下。
原來她所以為的恍然大悟也不是恍然大悟。
她擱了筆,嘆了口氣, 看向一直被擺在刑部後堂的屏風:「當年還是小栗給我詳盡述說了這屏風之事,一別多年,故人相見倒不記得了。」
栗鴻羽緊皺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又看了她一眼, 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戰戰兢兢地試探問:「小兄弟可是當日……」
曲悠含笑點頭。
栗鴻羽瞪著眼睛「嘖」了一聲:「這麼說,小周大人尚在刑部時,夫人就……夫人真是當世奇女子啊,我竟然完全不曾認出來!」
曲悠無奈, 轉而問道:「宰輔的律令, 可到了刑部?」
「到了到了, 」栗鴻羽道, 「我帶夫人……啊不,小曲大人前去取文書觀閱。」
幾日之前,周檀在政事堂無一人附印的情況下單獨請了皇帝的國璽,正式頒布了削花法令。
大胤立國以來,向來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德帝一朝出了燃燭樓案,不難想像會在後世史書上被罵成什麼樣子。
如今明帝登基親政,雖然以定西的機場大戰暫且穩住了朝堂,但明帝實在年青,眾人心知肚明,大權握在遺詔中明令輔政的政事堂手中。
周檀越過政事堂其餘三人直接修律,擺明了是要集權獨攬。
相權在和君權及台諫士大夫博弈。
朝野之間漸多了些流言,道蘇朝辭因變法一事與周檀在政事堂中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宰執勢如水火。
洛經綸最是圓滑,稱病不出,蔡瑛持中不語,宋世翾倒是毫無疑慮地支持周檀的新令,就算法令上未有政事堂中其餘三人的附印,也毫不猶豫地簽發了。
世家出身的蘇執政成了眾人的訴苦對象。
幾日之內上門拜訪之人絡繹不絕,蘇朝辭也不推諉,每一位都耐心地迎進來,請對方一邊喝茶一邊訴苦。
但就是不發一語。
有人按捺不住,在堂上義憤填膺:「那周檀分明是假託變法之名收攬權柄,政事堂已然無法約束,這樣下去,豈非又要出一個專權的宰輔?前朝那季宰輔殷鑑不遠,他也是托的變法之名,最後危及陛下,人神共憤哪!」
蘇朝辭擱了手中的茶盞,淡然道:「再等等。」
等來等去,卻也不見有什麼行動。
曲悠摩挲著手邊新修刑律的書頁,總覺得十分不安寧。
她想起《削花令》頒布那夜,周檀與她在帳中對弈。
夜風吹拂床幔,周檀的棋路狠厲,她先前還算看得懂,不管是對付彭越還是傅慶年時,周檀都會佯做此棋路,以讓對方產生輕蔑的錯覺——
黃口小兒,年青狂妄,仗著有幾分才情便妄想有通天之能。
不堪一擊。
直至發現這魯莽不過是精心包裝的詭計。
但已來不及。
這次與從前截然不同,她左看右看,都沒有看出周檀的後手。
於是她執白棋猶豫良久,最後只說出一句:「你這盤棋,要輸了。」
周檀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微笑著問:「輸了又如何?」
曲悠一時哽住:「你下棋難道不是為了贏?」
周檀搖頭:「與旁人下是,與夫人下不是。」
「與夫人下,是為了讓你開心,輸比贏的意義更大。」
想到這裡,她忽然打了個激靈,滅頂的寒意自脊背湧上,像是冬日裡被人兜頭澆了帶著冰屑的涼水。
周檀通曉史書,除卻不能預見未來,他應對從前變法者的下場了如指掌,就算沒有她高高站在一千年後俯瞰的立場,他也知道這場變法是幾乎不可能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