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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結結巴巴,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滴,彭越分明說過晏無憑已經身死,怎麼如今……
「罪名是縱火、害命。」
說完了這句,梁鞍猛地抬起頭來:「周大人,此人不過典刑寺小卒,戶籍又不在汴都,卻口口聲聲要開公堂審理,是否、是否駁回訴狀?」
他比周檀年長不少,在刑部混跡的時間更長,一直給小輩做小伏低,心中不忿,但自從上次在周府一事過後,他心有餘悸,生怕周檀報復,倒是比從前更恭敬了幾分。
梁鞍感覺自己的腰陣陣酸痛,卻也不敢直起身子來。
他至今都記得周檀剛來刑部時辦的那幾樁大案,說是陳年舊案,但為何壓了這麼久,眾人皆是心知肚明。偏周檀毫無懼色,雷厲風行地從搜證到翻案,一個月辦了三個五品及以上的要員,引得朝野震驚。
皇帝既然親自授了他權柄,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默許了,事後梁鞍清查之時,才發現那些要員皆在不久之前的燃燭樓一案中彈劾過顧之言。
周檀這樣睚眥必報、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怎麼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呢?
半晌沒聽見回聲,梁鞍感覺自己的腰幾乎快沒有知覺時,周檀才擱了手中的茶,不冷不熱地道:「是嗎?」
他起身從他身側經過,推開門時又問了一句:「梁大人,刑部堂鼓,擊鼓人有何規矩?」
*
「不知這刑部堂鼓對擊鼓人有何要求?」
曲悠和柏影廢了半天的功夫才勉強擠到了人群之前。
刑部前院正臨皇城街,接著汴河大道,十分繁華,行人們聽見堂鼓聲聚集得飛快,此刻將前門處圍得水泄不通。
律法有明文,若有人擊堂鼓,便意味著有冤申訴,且不安於身,必須公開審理。
但若是如此,豈不是大小案件的苦主都可以要求公開審理?
曲悠問了一句,身側立刻有人熱心湊上來給她解惑:「小公子不是汴都人罷,有所不知,刑部的堂鼓可不是誰人都擊得的。」
來圍觀的多是文人學子,也有幾個純粹看熱鬧的市井紈絝,柏影不知何時跟身側一個公子哥兒搭上了話,正津津有味地嗑著瓜子。
另一人對曲悠道:「本朝律法雖未寫明,但刑部有不成文的規矩,擊鼓者須得是官宦或其親屬,家有宅地,財產五十兩以上,且為命案申訴,才可鳴冤。」
「嘖嘖嘖,之前也有擊鼓者不符合條件,被刑部駁回了訴狀,鞭笞五十以儆效尤,等閒可不敢亂來啊。」
官宦,財產,命案。
好巧,終於湊齊了這三條。
曲悠思索了一下那日她離開芳心閣時晏無憑的眼神,心道她果然是與周檀串通好了,假死脫身後以這樣的方式出現,為的就是給事情再添一把火。
晏無憑手持鼓槌,在那比人還高的刑部堂鼓上狠敲三下,退後跪下,高舉著手中狀紙,揚聲道:「小人典刑寺內侍晏無憑,涉半月前樊樓墜樓一案,本應候審,但因知典刑寺卿彭越密辛,遭其暗害,縱火焚屋,險些身亡,人證物證俱在,伏請刑部公審!」
有不少圍觀群眾剛到此處,聽了這段話,頓時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曲悠掂著腳往前看了兩眼,心念一動,便拽了拽一側聊得起勁的柏影:「找個孩子,到芳心閣去一趟,提醒一句,若有姑娘要來,務必請艾老闆多派些護衛。」
柏影迅速找了個人群中的小乞丐——這群孩子大都住在北街的貧民坊,在艾老闆保護下有吃有穿,平日裡流竄街頭巷尾,最方便傳話。
那孩子得了他一個銀錠,喜笑顏開地去了,柏影有些心疼地收了錢袋,低聲問:「你怎麼知道有人要來?」
「她沒有帶人證,我猜測,這人證就是芳心閣的姑娘,」曲悠道,「待會兒開公審定然要傳的,之前艾老闆護得嚴密,今日出來的路上,更要小心。」
她話音剛落,便聽見人群中靜了一瞬,有兩個黑衣窄袖的刑部侍衛從前院的內門中抬下了一張紅木鏤花的桌子,周檀跟在二人身後走了出來。
刑部朱紅的圓領袍在日光之下沉沉地渡成了絳紅顏色,周檀居高臨下地從刑部內堂高高的台階之上往下走,一手挽著自己略微寬大的袖口,蹀躞玉帶束了一把瘦腰,系了一把白玉文人劍和一隻燙金織錦的金魚袋。
雖然年輕,但無人敢小覷。
他一出現,人群不知為何便安靜了下來,曲悠只能聽見人群之外女子的讚嘆,間或幾句「這便是侍郎大人」「瞧著也不似傳聞」的感慨。
周檀一路走到了堂鼓之前,漫不經心地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曲悠覺得他的目光在看見她時頓了一秒,但很快移到了晏無憑身上。
或許是錯覺,曲悠想。
「堂下何人?」
晏無憑在他面前下跪叩首,把方才的緣由重複了一遍,周檀正想說些什麼,身後便傳來一聲急促的「且慢」。
梁鞍急急地走了出來,他此刻也顧不得許多,面上陪笑,口氣卻帶了幾分威脅之意:「周大人,屬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此人到底符不符合擊鼓條例還未可知,京都府掌令和典刑寺卿沒到,規矩不可破……」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反駁,立刻有侍衛上前來,堵在了門口,曲悠抱著胳膊,聲音不大不小:「法典未書,這到底是哪來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