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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世今生,所求的不過是周檀能夠得以善終,安享晚年,不要背負著那些不屬於他的污名。
如今她就在他身側,可是到底要怎麼做呢?
想清楚之前,她不敢挪步半分,心愛之人,怎能用來和天命打賭。
柏影見她神色,有些不忍她繼續聽下去,便開口插嘴道:「瞧你的氣色不太好,給你開的藥膳你最近吃了沒有?」
曲悠卻道:「柏醫官,我突然想起,自夫君南渡,一直都是你在照看他的身體,依你所看,他如今身體如何?」
柏影的眼神一飄,不過她此時心煩意亂,並未注意到。
「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件事了?放心吧,你夫君……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自幼體弱,後來憂思鬱結,才會一時虛弱。照著我的方子喝藥,心情暢快些,不多時便不會有事了。」
曲悠聽著,略微放下了心,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如今周檀的身體其實還不算太壞,前幾世早逝,恐怕都是因為後來憂思過甚。
她剛想到這裡,便聽見身後的聲音停了。
早朝的大人們也終於都離開了此處,曲悠轉過身,提著裙子飛快地跑到了周檀身邊。
周檀正伸手去拿他受刑前端正放在身前的官帽,但他冷汗漣漣,手抖得厲害,一時居然沒有撈起來。
他強撐著自己沒有栽倒過去,手指剛剛碰到黑色官帽的邊緣,那頂帽子便被一隻熟悉的纖長玉手拾走。
曲悠跪在他身側,仔仔細細地為他重新帶上了官帽:「君子正衣冠。」
她主動把手遞過來,他抓住了,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頭一松,低低問道:「你怎麼來了。」
曲悠扶著他的胳膊,扶他從地面上站起來,他伸手搭在她的身上,由於疼痛,略微脫力,整個身子大半都倚了過去。
不知為何,最近尤甚,自從一別再見後,他總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只要看見她,就忍不住貼過去,手指相連,心臟相依,髮絲纏繞,才覺得安全。
「陛下在書房等著我們。」曲悠側頭看了他一眼,沒有露出令他不安的神色,反而溫柔笑道,「你慢一些走,我和你一起。」
「好。」
他走得很慢,又太過專注,以至於被引進書房之後,才發現柏影一直在身後跟著二人。
柏影哭喪著一張臉,看見宋世翾便撲上去告狀:「陛下!」
「皇庭之內能不能禁止臣子摟摟抱抱啊,或者能不能廢了太醫必須隨侍文臣之後的規矩?臣方才在這小夫妻身後跟了一路,看他們摟摟抱抱卿卿我我,臣卻形單影隻,真是不公平啊不公平!」
宋世翾放下手中所執的書卷,朝一側的小太監看了一眼,那小太監立刻領命,跑去為幾人搬了軟椅,隨後將宮人們都帶了出去,掩上門扉。
宋世翾這才鬆了一口氣,哭笑不得:「柏醫官,你也該娶親了。」
柏影道:「朝廷可以給太醫發內眷嗎?」
「……」
寒暄了幾句,宋世琰便捻著衣擺走到周檀身側,垂著眼睛不敢看他,口中道:「先生可還安好?」
周檀笑了一聲:「陛下為何不敢抬頭?臣很好。」
宋世翾忙道:「如今在書房中關起門來,先生不必稱臣。」
周檀應了:「好,子謙,你召我來,是為何事?」
「我只是叫先生到內庭來瞧瞧傷勢罷了,若出了皇城再叫太醫院院首上門,明日那些人還不知要作何攻訐。」
周檀沖他微微低頭,起身隨著柏影到內室中去了。
曲悠坐在原處發呆,她盯著宋世翾面帶擔憂的神情,腦海中卻浮現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雪夜裡發梢落滿雪花的小皇帝,他那時比如今長了幾歲,面上已經隱有上位者鋒利淡漠的威嚴。
他垂著眼睛,面色一片執拗的茫然,曲悠連他尾音的顫抖都還記得。
宋世翾卻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師母……」
這個稱呼似乎不妥,於是他頓了一下,迅速改口:「曲娘子在想什麼?」
曲悠搖了搖頭,宋世翾回頭看了一眼,忽而朝她走近了些,用很低的聲音說:「師母,阿蘿死了。」
反應了一會兒,曲悠才意識到他口中的「阿蘿」應該是那隻白色的胖貓。
她心中頓時湧上了一股不可名狀的悲涼感,宋世翾揪著衣擺,悶悶地說:「從汴都,到臨安,顛沛流離的路上,它都活得好好的,偏偏進了皇宮,好吃好喝伺候著,卡了魚刺,一口氣沒過來便去了。」
曲悠問:「你把它埋了嗎?」
「嗯,」宋世翾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道,「師母,先生……其實是生我的氣了。」
他主動提起此事,卻讓曲悠有些意外,她看了一眼,詢問道:「為何?」
「剛剛登基時,我辦錯了兩件事。」宋世翾在她身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手指繼續絞著衣角,「第一件事師母也知道,十三先生從南邊回來,抱著柏醫官哭了許久,我一心軟,隨口吩咐,叫他官復原職……可是,這是不合規矩的。」
「我那時並未想這麼多,柏醫官從汴都到臨安,一路照料我,有幾次我在路上發了高熱,都是他將我救回來的。柏醫官為人灑脫不羈,又時常給窮苦人醫治,高風亮節,我想著賞賜他,但是除了太醫院院首這他並不太在意的東西,實在是沒有別的可賞……於是我想著,讓十三先生官復原職,算是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