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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縣丞看另外三人一眼,見他們仿佛都沒看到,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道:「一鄉幾千人,遷至何處?住哪裡?農田哪裡來?這些都是問題啊大人!」
「這些問題不正是我等該去解決的嗎?」沈懷信看著他,眼神深沉:「明知此地百姓生活如此艱難,難道還要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死在這裡不成?遷至何處?去尋!住哪裡?已入夏,正是好做事的時候,建屋就是!農田何來?開荒養地!不比在此地年年擔驚受怕的強?百姓怕的是從頭開始嗎?不是!他們怕的是不給他們從頭開始的機會!」
三位鄉官三老、嗇夫、游徼和五位里長都以為自己聽錯了,互相把著手臂你望我,我望你,確定不是做夢後跪伏於地,嚎啕大哭。
一聲一聲,似是從心底吼出來,沾著辛酸,帶著苦痛,泣血著,悲鳴著。
許縣丞便是滿心反對,此時都怔忡著說不出話來。他不是要和新來的上峰過不去,只是習慣了不去做那與己無關的費勁事。管了,他要多一大攤子事,還對他沒半點好處,不管,結果也不會怎麼樣。
可此時直面他們的悲苦,他好似也無法如以前一樣想了。
喬雅南張開手掌,掌心斷了的炭筆就和她此時斷了的理智一般,她聽到自己道:「看看桂花里近邊有沒有合適的地方吧,桂花里雖然也才起步,大忙幫不上,但也能稍微幫一把手。」
住得近些,就可以讓他們種些作坊用得上的菜,到了冬天,可以讓他們去挖冬筍,明年春天可以掰春筍,手裡有幾個錢就能熬得過去,同時再養著地,日子總能過起來。
唯一的問題,是得有地給他們養,桂花里周邊怕是開墾不出那麼多荒地。
所有人都看向說這話的人,許縣丞忍不住道:「爛泥鄉人口再少也有兩千多,哪裡是桂花里吃得住的!」
對口扶貧嘛,她熟。
喬雅南對許縣丞並不反感,他說的那些問題都是實實在在的問題,有他點出來讓平鳳鄉的百姓知曉遷離的難處,也就知曉了沈大人為他們做了多少事,比只告知讓他們遷離強。
所以此時對他態度也尚可:「是幫一把手,不是由桂花里養著他們。這地方被洪水糟蹋成了這樣他們也都頑強的生存了下來,換個好地方,他們只會更拼命去活。依我看來不止桂花里該幫一把手,有餘力的都該幫一把,是平鳳鄉犧牲了自己保全了全縣,換句話說,這麼多年來,全縣都承了平鳳鄉的情,該還。」
一番話讓許縣丞沒了話,這話實在在理,不說遠了,就是去年,要不是淹了爛泥鄉,縣城肯定保不住。
喬雅南看向懷信,對上他的視線笑得燦爛,神情中全是支持。
沈懷信想抱抱她,雅南這話幫了他大忙。他若自己拿錢出來幫助遷離,將來是能得個好名,可這並不是官員的行事方式。官員做事需有章有程,需依法依理,需得讓百姓記住,他是恆朝的沈大人。
將三老扶起來,又示意另幾人起身,沈懷信笑著再問了一次:「長者,平鳳鄉可願遷離此地?」
「願!願!願啊!」三老渾濁的眼睛被眼淚洗刷過後亮得驚人,臉上的褶子全都笑開了花,恨不得出去大喊大叫一番來發泄心裡的激動。
他沒想到,萬萬沒想到在閉眼前還能等到這一天!
「大人,大人,您就是我們爛泥鄉所有人的再生父母!我們,我們……」三老已不知道怎樣的話才能表達出他滿心的感謝。
「是平鳳鄉,不是爛泥鄉,以後都不是。」沈懷信握住他粗糙的手合攏到一起輕輕拍了拍:「我既然應下了就一定會做到,回去後我就讓人到處去尋訪合適的地方,只是會需要一些時日,你別著急,也安一安大家的心,讓大家都別著急。」
「不急,不急,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有您這句話,我們等得起。」三老哽咽著:「就像您說的,我們不怕從頭開始,我們就怕沒人給我們從頭開始的機會,我們願意開荒養田,願意造屋鋪路,吃再多苦都願意,我們就想讓娃兒們都能嘗嘗住屋子的滋味,多少娃兒連正經的床都沒睡過啊!大人!」
三老等了半輩子才等來這個機會,已經什麼都顧不得了,就想緊緊抓住這個機會告訴給了他承諾的大人,讓他知道他們過得有多苦,讓他再多可憐可憐他們,使他們過上人過的日子。
他黃土埋半截了,就是現在死了也活了四十七載,可他們這一鄉五里的娃兒這輩子才開始,要是一輩子都得住在這山洞裡,短命的啊!他們鄉活過五十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不能再短了!
三老又想跪下磕頭,磕死在這裡都願意!
沈懷信緊緊拉住他,握住他的手,心裡難受得厲害。
第513章 可心安?
平鳳鄉以李、梁兩姓為主,三老便是李家人,單名一個望字。
望了多年才望到這麼一點盼頭,見幾位大人要走,他心裡頓時就慌了,生怕縣太爺出了這門就忘了這事,那他死都不能瞑目。
不敢留人,也不敢再多說惹人厭煩,他只是跪下重重的又磕了三個響頭,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三個頭中。
沈懷信把他扶起來:「長者安心等著,沈家人素來說話算話,不會在我這裡壞了門風。」
李望不知道沈家是哪個沈家,但他看著縣太爺鄭重的態度就覺得這話有份量,心裡也放心了一點:「好,好,好,草民等大人的好消息,我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