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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父何時來的?怎不遣人去尋我回來。」沈懷信接了話,又叫了聲爹,在兩人下首坐下,拿起小爐子上的酒壺給兩人斟酒。
「聽你爹說你最近埋頭做學問難得出門,就攔著了。」懷裡藏著一封不能給的信,了因心虛,瞟了眼老神在在理直氣壯的老小子,他那點心虛立刻散了。拆信的都好意思,他一看信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老小子要是不拆信他也看不到不是。
他那點心路歷程在沈散培那就跟透明一樣,想想也是有意思得很,他和了因一文一武跟在先皇身邊近十年,通常是他出主意,先皇拍板,了因實施,海晏河清後他卻站到了武將那邊,和尚退得乾乾淨淨,對朝堂無半點留戀,這麼一對比他可太俗了。
沈散培喝了口酒,滿足得眯起眼,沒事,他俗得很快活。
「今日朝中很是熱鬧。」
了因念珠捻得快了些:「能被你說成熱鬧,那當是很熱鬧了,為著何事?」
「有人以『戰事已歇,百姓需要休養生息』為由削減軍中人馬。」沈散培笑:「平日從不和文官耍嘴皮子的武將,今日都快撲到文臣那邊和他們打起來了。」
「削減軍中人馬和削武將有何區別,他們能忍才怪了。」了因輕哼一聲:「皇上怎麼說?」
「留中未批。」沈散培看向溫酒溫得專心致志的兒子:「懷信,你怎麼看這事?」
沈懷信很是無奈:「爹,兒子如今連功名都還沒有。」
「皇上志向遠大,你又怎知殿試不會考這個?」
想了想皇上登基後表現出來的種種,這個可能還真就未必沒有,沈懷信索性就當這是提前殿試了,稍一沉吟,道:「削減軍隊是必然。」
「說說。」沈散培端起酒盞搖了搖只余半盞的酒一飲而盡。
「百姓需要休養生息是文臣找的理由,卻也是事實。今後數年難有大戰,但往前數多少年,為對抗外敵,也為將領私心,軍隊一擴再擴,說上一聲臃腫不為過,每年軍中花費數額巨大,如今既已無大戰自當削減,將花費用於其他方面。多年作戰下來國庫絕稱不上豐盈,國內要花用的地方卻太多太多,文臣此舉,未必沒有皇上授意。」
了因的念珠捻得更快了:「你熟讀史書,當知若無鐵蹄,再多的財富也護不住,亡國不過早晚問題。」
「所以只是削減,而非撤裁。」沈懷信侃侃而談,自信從容,明明只是臨時提起的一個話題,卻似是深思熟慮:「若能削減到合適的程度,於國有利,於民有利,唯一不利的一方是武將。」
沈散培又問:「我身為武將,當如何維護武將的利益,又當如何維護國民的利益?」
「由爹牽頭,聯合看得明白這事利弊的武官來決定該削減多少,和文臣打這一場拉扯之戰。文臣要的是朝中的話語權,至於削減多少,皇上斷不會任由他們說了算。武官此舉皇上必然高興,比起武將拼死反對,這個結果顯然更合他心意。而且皇上背後還有太后,即便皇上想不明白,太后也會讓他明白。」
說完這些,沈懷信提起酒壺將酒注入盞中,又給義父滿上。
熱氣揮散,酒香撲鼻。
沈散培看著酒盞上的霧氣:「你認為該削減多少為好?」
「兒子認為現在的恆朝有一半的精兵就夠護國了,卻不可一次達成,可逐步削減,第一次三成為好。」
「為何是三成?」
沈懷信笑:「因為您是武官,若一次就削減一半,文官會覺得他們勝了,會要踩武將一頭,您定然不會同意。若是削減兩成,皇上未必滿意,三成則在皇上和武官的接受範圍內,待過得兩年,機會合適再將另兩成削減下來。此舉還可藉此整頓軍隊,清除軍中吃空餉等問題,於軍中也是利大於弊。」
沈散培笑了:「將此事寫個章程給我看看。」
「是。」
第322章 父子鬥法
雪花飄飄灑灑,越下越大。
了因宣了聲佛號:「瑞雪兆豐年。」
沈懷信聽著這話突然笑了,引得兩位老父親都看了過來。
「去年冬雪時,義父也說了這話。」
「說錯了?」了因看向在朝中混的老油子:「今年朝堂有賑災?」
「遭水患的地方不少,但是沒到需要朝堂賑災的地步。」沈散培眼神落在兒子身上:「懷信似是並不認同你義父那句話。」
「爹只知各地遭了水患,可知有地方遭了青粉病,顆粒無收?」
沈散培眉頭微皺:「範圍大嗎?」
「不知。」對上父親的視線,沈懷信笑了笑:「每個地方的縣令都不上報,便郡衙不知,府衙不知,朝堂更無從知曉。只有受害的百姓自個兒撐著,誰也不知受災的範圍有多大。」
沈懷信提起酒壺給兩位父親斟酒:「聖人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出去一遭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可若國興和國亡都和百姓無關,百姓感受不到國家對他們的仁慈,又怎會一心為國?百姓是磚,一磚一磚壘起來才砌出個國,他們明明如此重要,數量又如此龐大,卻無人在意他們。」
沈懷信抬頭:「爹,這是應該的嗎?」
應該的嗎?這個問題讓沈散培都一時有些怔愣。身居高位久了,行的是這個位置該做的事,想的是大局,卻從不曾把目光落在那些堆砌起恆朝的百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