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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來銀來都開始打瞌睡,偎在爹娘懷裡,小腦袋直往下掉。
「行了,都回屋睡。」陳有福起身攆人。
他晚上吃得少,再不睡,該餓了。
眾人各自回屋。
杜金花關上屋門,打著哈欠,走到陳寶音床邊,給她拉開被子:「你爹把茅草砍來了,晾曬幾日,就給你編成蓆子,你將就幾晚。」
「娘,我等的。」陳寶音應道。
杜金花很滿意。她不喜歡閨女跟她客氣,什麼「不用不用」「這樣就很好」,一聽就是拿她當外人。她是外人嗎?她是她親娘!
這樣就很好,寶丫兒啥都不跟她客氣,那是把她當娘嘞!
上了床,杜金花躺下,拉起被子:「明日,娘帶你去鎮上,給你扯布做衣裳。待晌午回來,見見你爺爺奶奶。到時娘喊你大伯娘,咱們一天就給你做成。」
陳寶音已經躺好了,規規矩矩地平躺,雙手交疊,輕輕搭在腹部:「我就不去了。懶得動。」
杜金花頓時一拍額頭:「娘忘了這茬。」閨女身上不方便。
「寶丫兒,你冷不?」她問道。不等陳寶音回答,一骨碌坐起來,披上衣裳,「娘給你燒熱水去。」
陳寶音甚至來不及阻止,就聽杜金花打開了門。
喉嚨頓時哽住了,她用力攥住手,屏住呼吸,不讓自己泄露異樣。
「冷,就跟你娘說。」半晌,不善言辭的陳有福道。
陳寶音咽了咽,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異常,才開口:「我知道了,爹。」
陳有福便不說話了。
屋裡安靜了一會兒,杜金花便回來了,懷裡揣著一個湯婆子,快步走進來,塞進陳寶音的被窩裡:「這手冰的,咋不跟娘說?傻孩子!」
「我沒覺著冷。」陳寶音傻傻道。
杜金花撇撇嘴,把她被窩塞好,然後走到床腳,手伸進去,抱住她兩隻腳丫搓了一通,直搓到熱乎了才收回手:「睡吧。」
腳很熱。
懷裡的湯婆子也很熱。
陳寶音心裡熱熱的,骨頭都暖融融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揚,翻了個身,睡著了。
第11章 思量
「早些歇著吧。」顧亭遠吹熄姐姐屋裡的油燈,轉身出了門,輕輕掩上。
夜涼如水,他站在庭院中,仰頭望著星點閃動的夜幕,被悔恨充斥的內心並沒有獲得絲毫緩解。
「他」,今年二十歲整。姐姐大他五歲,乃是二十有五。
「他」從未覺得姐姐柔弱、需要人庇護過。但他不是「他」,他今年亦二十有五,以同歲人的視角,他看到,她變了。
她只是一個尋常女子,上無父母倚靠,未婚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家中還有一個弟弟要照顧。她也會累,會想要歇息片刻,會想要人依靠。
顧亭遠想到剛才,姐姐看他的眼神,欣慰,鬆了口氣,又有少許依賴。心裡像萬蟻啃噬,濃烈的後悔鋪天蓋地般襲來。
他枉為男子,枉讀聖賢書。他竟從沒想過,父母去世時,他七歲,姐姐也只有十二歲。
她牽著他的手,為她遮風擋雨,他就依賴她,倚靠她,把她當成庇護的傘,直到她走。
是寶音教會他,生活是厚重的,如果他沒感覺到,那一定是因為有人為他撐起。
姐姐為他撐起了一切,像母親一樣,養育照顧他,不讓他為銀錢煩心,為柴米油鹽煩心,為交際往來煩心。甚至她病了,也悄悄的,不讓他擔心。
心頭沉甸甸的,像一塊大石頭蓋住了井口,永不見天日。他欠姐姐的,再也還不上了,因為夢外的她已經不在了。
夜風吹動衣袍,翻卷著,顧亭遠感覺到體溫被帶走,肌膚生寒,真實得不像做夢。他怔怔想著,白日裡已經掐了自己好幾次,很疼。
所以,有沒有可能不是做夢?
良久,他轉身回屋。
掬起一捧冰冷的水,淨面,淨手。
稍加洗漱,他走到床邊,躺回這張久違的,在記憶中已經遙遠的床。
被面是姐姐給他扯的,是細棉布,透氣暖和。但顧亭遠更熟悉的,卻是後來岳母給他和寶音做的那床很厚很重,繡著鴛鴦的大紅棉被。
寶音,他喉頭微動,克制了一整日的思念湧上。
他想跟她說,他做了很錯的事。
她一定會打他,罵他,斥責他是個笨蛋。然後,抱住他的頭,對他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以後別再這麼笨了!」
寶音,寶音。他無聲念著,慢慢翻過身,面向床里,仿佛她就躺在身側。
他們成婚四年多,互相扶持,走出梨花鎮,在京城落腳,他進入翰林院做編撰,又升為侍讀。
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們生活在一起,分享生命中的點點滴滴。僅一日不見,思念快要將他淹沒。等夢醒了,他想立刻見到她。
但,失去意識前,他並不在家中。他赴朋友的約,喝了一杯茶,然後便意識恍惚起來。想到倒下之前,視野中的一雙繡花鞋,顧亭遠十分害怕。
他不怕同僚對付他,只怕他們用這種方式對付他——寶音最恨這個!
每次,桃色沾身,她總會格外生氣,跟他大吵大鬧。然後,好些日子不理他。近兩年,她還經常說:「我真後悔應了你!我就不該嫁給你!」
當初她把他從河裡撈起來,被流言蜚語纏身,種種不便之下,他求親,她便應了。顧亭遠知道,她原就不想嫁他,不過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