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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金花斜他一眼,撇撇嘴。傻子,他懂個屁!
剜了孫五娘一眼,然後看向門外,兩手叉腰,吼道:「叫我看見誰對寶丫兒不好,都給我等著瞧!」
「娘,瞧您說的。」孫五娘立刻撅嘴,「金來他姑聰明漂亮又疼愛子侄,這麼好的姑姑哪裡找喲?誰若是沒良心,我第一個不依!」
信她才有鬼!杜金花心裡知道二兒媳的話不能信,但還是有些高興,勉強道:「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
然後就不理她了,擺手開始攆人:「都走都走,寶丫兒要歇息了。」她還記得上午燙腳時,寶丫兒坐在桌邊差點睡著,這孩子不知道多久沒睡個好覺了,可憐見的。
陳大郎抬腳出去了,陳二郎和孫五娘一人拎起個孩子也出去了,陳有福準備找人嘮嗑,剛邁出屋門,就聽到杜金花指揮他。
「去弄些茅草來。」杜金花吩咐道,「正好上午你把鐮刀磨了,割些茅草,給寶丫兒扎個墊子。」
不能磨閒,陳有福有些遺憾,但也沒說什麼,從牆邊背起筐,抄起新磨的寒光閃閃的鐮刀,出門去了。
「寶丫兒,你上床吧。」杜金花一轉頭,兇巴巴的臉龐立刻溫柔下來,「娘給你炒豆子吃。」
忙碌了一上午的杜金花,接待侯府來的客人,給她收拾床鋪,小心翼翼刷乾淨她沾滿泥濘的繡鞋,洗一大家子的衣服,活面蒸花卷,處理家庭矛盾……現在要去給她炒豆子吃。
她不累嗎?她不可能不累。陳寶音心裡涌動著熱流,只覺胸腔里灌得滿滿的,她眨眨眼睛,溫柔得體的微笑從臉上撤下,變為乖巧安靜:「好。」
在杜金花的注視下,陳寶音脫鞋上床。
杜金花為她拉開被子,看著她把自己蓋得嚴實,才放下心,輕手輕腳地走出去,掩上了門。
「吱呀」一聲,隨著屋門被掩上。
屋裡的光線一下子昏暗下來。陳寶音眨著眼睛,看著寒酸的屋頂,嘴角不受控制地揚起。還好。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還好。
會更好下去的。她閉上眼睛,驅散涌到眼前的紛雜念頭。
光影和聲音仿佛在一瞬間遠去,臉頰瓷白的少女陷入了沉睡。濃密長睫像是兩道防衛線,守護在眼瞼下方。睡著的她,臉頰奇異的靜凝,又顯出一絲純稚的脆弱。
離陳家莊最近的梨花鎮上。
顧亭遠猛地睜眼。
意識消失前的記憶迅速回籠,眼神瞬間轉為警惕,他迅速掀被坐起。
在看清四周的一瞬間,不禁愣住了。空蕩蕩的房間,單調簡陋的陳設,是他……是他成婚前的布置。
怎麼回事?誰布置的?
顧亭遠身軀緊繃,眼含警惕。自五年前他與寶音成婚,這間屋子就變成了他們的婚房。他清楚記得每一處細節,他的書架、書桌都挪去了隔壁,書架的位置,擺上了寶音的衣櫥,書桌的位置,擺上了寶音的梳妝檯。
寶音性格活潑明媚,常常折花插在瓶子裡,擺在窗台上,點綴屋子。
但現在,窗戶緊閉,窗台空空。
不可能是別人布局陷害他。五年前的他,還未考出功名,沒有進入那些人的眼,他們不會知道現在的他過著怎樣的日子。
頭疼腦脹,身上發熱乏力,像是染了風寒。顧亭遠揉動太陽穴,發涼的指尖帶來一絲清明。
掀被下床,走到窗邊,十指抵住窗棱。即將發力的一瞬間,微微愣住。
他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指。細嫩了很多,沒有常年燒火做飯的粗糙痕跡。肌膚光滑,有次悄悄給寶音雕妝奩盒時不小心割出的月牙狀傷疤,也不見了。
心裡咚咚跳起來,猛地推開窗戶,霎時間,奪目白光湧入,他被直射得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就見院子裡背對著他坐著一名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眼淚瞬間積聚,他猛地轉身,拔腿往屋外跑:「姐!」曾經單薄的身軀,他不太適應,甚至踉蹌了下。
院子裡,顧舒容正在做鞋。
聽到聲音,她轉頭看來,驚訝道:「怎麼了?別跑,別跑,你還染著風寒呢,之前不是說頭痛?」
顧亭遠已經跑到她跟前。袍角還沒平息,他迅速擦淨眼眶,直直盯著面前仍會笑、會動的人。
「做噩夢了?」顧舒容好笑,針尖在頭皮上劃了劃,低頭納鞋底,「多大的人了,做噩夢還會哭,你要笑死我?快回屋,添件衣裳再出來。」
喉頭像被什麼堵住了,顧亭遠捏拳,再次張口:「姐。」
「怎麼了?」顧舒容抬頭。
顧亭遠看著還活著的姐姐,驚喜,悔恨,又叫道:「姐!」
「幹什麼?」顧舒容警惕起來,「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人人都知道她弟弟溫柔斯文,都覺著他心軟好性兒,只有顧舒容知道,她這個弟弟是個臭脾氣、硬骨頭、犟種。
這會兒含著泡淚,連叫她三聲姐,讓顧舒容感覺不妙:「不許抄書,咱家有銀子。不許借錢給人,咱家沒那麼多銀子。」
顧亭遠有個家境貧寒的同窗,上有老母、下有幼妹,咬牙非要讀出功名來。想著弟弟借出去的錢,顧舒容低下頭,繼續納鞋底:「之前你借他的,頂多不要他還了。再借出去,門兒也沒有。」
想到弟弟的執著,她又道:「王員外相中他做女婿,他低個頭,什麼都有了。阿遠我告訴你,連頭都不肯低的男人,做了官也不長久。你離他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