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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四本就鼾聲如雷,而一直還未入睡的錢四媳婦兒眼皮直墜,終於也閉上了眼。
姜錦在外捂著口鼻,算算時間差不多了,香大概也該燃盡,她攀過窗戶,直接將女子扛了出去。
這香在野外足以迷倒一頭野豬。錢四依舊安睡,不曾發覺自己的枕邊人已經被人悄悄帶走。
其實姜錦不想這樣折騰,只是這農家院落,牆壁的厚度實在有限,為免多生事端,她直接將人帶去了後山。
正是草木旺盛、野獸繁殖的季節,加之夜色深沉,哪怕再老練的獵手也沒有敢在大夜裡來這兒的。
錢四媳婦睜眼的時候,耳畔正好傳來一陣野豬意義不明的嚎叫。她一個激靈,放眼一望,發現自己正獨自靠坐在樹樁上,而周遭是山風呼嘯、樹影重疊。
怎麼會!她是在做夢嗎?
她的神智本就在驟見得姜錦那張喬裝後依舊像她的面孔後有些崩潰,眼下突然陷入這樣的一場噩夢,更是嚇得手腳冰涼,動也不敢動。
姜錦沒現身,她只坐在樹頂上,濃郁的樹影和夜色足以遮蔽她的身影,山野間只有她的聲音傳來。
「你知道自己在哪嗎?」姜錦摸著自己的並不存在鬍鬚的下巴,壓著聲音,老神在在地自問自答:「對啦!你該下地獄了,閻王爺叫小爺我來拿你!」
山林空曠,她說話的時候,甚至還有回音。
幽森的環境放大了人的感官,錢四媳婦整個人都是緊繃的,頭皮也在發麻。聞言,她瞪大了眼睛,連聲道:「不要收我!大人!老爺!我是好人,我……我兒還小啊!」
姜錦聳了聳眉。
拋得起女兒,兒子倒還惦念著。
「你是好人?」老神在在的聲音再度響起,「可是你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如今,她的魂魄在地府門前哭訴,要你這個親娘來陪她!」
原本幾乎癱軟在地的錢四媳婦愈發瑟瑟,她顫著聲音說:「我也不想的,可她……可她……」
姜錦倚在樹上,慢慢悠悠地繼續糊弄鬼:「可她什麼?你最好一五一十地都說清楚,否則……小心閻王爺拔了你的舌頭。」
她是真的一點忌諱也沒有,神鬼之事也張口就來。
錢四媳婦下意識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嚨,那裡灌滿了冷風,現下竟真的緊到發痛。
「我說我說!」她險些先將自己掐死了,「當年我也不想的,但那年鬧饑荒,本來就養不活了,當時有個男人,一身是傷……胳膊都在淌血,還抱了個包袱,他……」
模糊不清,沒有任何指向性的描述,然而姜錦卻直覺她所說的這人,一定是姜游。
她終於收起了原本有些漫不經心的態度,開始認真聽下去。
「他給了錢,要在我家落腳,我們怕得很,可那時實在窮,就收留了他兩日。後來,他見我的女兒和他懷裡的差不多大,留下金銀,將她買走了……」
婦人的聲音怯怯的,「我們想著他既那麼有錢,本就要養不活的女兒給了他,也是好事……」
姜錦輕笑一聲。
不會只是這樣的。
她方才偷聽時聽得很清楚,那一句「替貴人擋災」。
姜錦隱隱能猜到,姜游為什麼要買走那個「女孩」。
被人追殺,一直逃不是辦法,找個替死鬼麼。
姜錦不信,錢四和錢四媳婦真的覺得,會有人花重金買走山裡的一個野丫頭去享福。
這種話,午夜夢回的時候,連自己的良心都騙不過的。
而姜游雖然平素行事難測,朝夕相處下,姜錦卻很清楚自己這個養父性格如何。
單聽這錢四媳婦的話不也知道了嗎?
畢竟錢四媳婦前面長篇大論里,都在論證自己的無辜和不得已,如若當時姜游是把孩子直接擄走了,她一定不會隱瞞這一點。
甚至於,姜游可能都和他們說清楚了,自己買走這個小女孩,是要去做替死鬼。
只是不知為何……替死鬼活得好好的,甚至活了兩輩子。
姜錦的唇角漾起諷然的笑,倏爾又隱沒在了夜色里。
聽見那幽幽的笑聲,錢四媳婦頓住了,沒繼續往下說。
而姜錦依舊垂著眼,她懶得問下去了,屈指一彈,一顆石子兒朝她的後頸處飛去。啪嗒一下,婦人便又昏了過去。
沒有把生母留在這裡餵狼,算是姜錦僅存的一點良心。
把人打包送回去之後,姜錦一刻也沒再留,也沒再虛與委蛇。
她忽然疲倦極了。
其實這並不是一個讓她意外的結果。
可眼下,姜錦還是覺得很累,就像天地茫茫,歸舟無處可系。
她沒有多麼嚮往親情,嚮往一碗溫粥,但一日未找尋到自己的來歷,總歸還是會有一線渺茫的期待。
期待真的會有一個地方,有人還在等她。
當然,這樣的好事沒有落到她的頭上。
姜錦自嘲似的笑笑。落在她頭上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爛攤子。
對於這個算是她故鄉的地方,姜錦沒有絲毫的留戀,連再看一眼都憊懶。
她快馬加鞭,三日的路程並作兩日,飛也似的回了范陽。
回到屬於她的一隅天地之後,姜錦衣裳沒換頭臉也沒洗,整個人徑直奔向了臥房,一頭栽到在床榻上,拿枕頭蒙著臉,就這麼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