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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問元松:「近來冀州可有異樣?」
元松覷他一眼,見他神色如常,這才道:「那些刺客的人頭,按您所說,送去裴肅那裡了。近日肅州安分了不少,不曾再有什麼動靜。」
「裴肅色厲內荏,不足為懼,嚇一嚇他也好,免得再給我們添麻煩。」裴臨波瀾不驚地評價著自己的父親。
元松有些感慨,「原以為到底有血脈親情在……」
裴臨唇邊戲謔,他道:「蠢人的親緣,還是不要為好。」
他是不是裴肅親子,而那幼子又是不是裴肅的血脈。若裴臨想查,前世就可以查清楚了。
他只是不在乎這點單薄的親緣,更不在意自己身上到底流著誰的血。
「元松,有兩件事交給你,」裴臨話鋒一轉,吩咐道:「查一查這座書院,看看裴煥君這些年都往長安送了哪些人,方才那個被打的書生,他的底細,事無巨細,我都要知道。」
「另外,還有方才那個救人的女子,盯住她,務必讓她臘八那日脫不開身。」
——
是年冬末,臘八。
有上輩子的經歷,裴臨輕車熟路地潛入了裴煥君的府邸。
天色不早了,前院裡人聲飄溢,顯得內院愈發冰冷。後院的女眷、廊下灑掃的僕婦、守角門的小廝,全都去前院吃酒吃席去了,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唯獨二門外還守著兩個家丁,裴臨一眼掃過去,便知這兩人都是練家子。
像刺史這麼大的地方官,別說雇幾個會武的家丁,就是私底下豢養私兵的也不少見。
裴臨暗自記下了他們把守的位置,沒多在意,疾而無聲地越過屋頂的脊獸,一路潛行。
窗柵的罅隙間,隱約可見昏黃的光,一個虔誠的人影匍匐在地,像是在祭拜他的神明。
裴臨知道,裴煥君祭的是誰。
他一個鷂子翻身從檐外躍下,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踹開了面前緊閉的門。
門閂應聲落地,跪在冰冷地上的裴煥君幽幽轉身。
——身後,畫像上的女子依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
屋外迷濛的光照了進來,裴煥君略眯縫起眼,打量著眼前的不速之客,聲音喑啞地開口:「想必閣下,便是日前飛劍傳書的那位吧。」
裴臨單手把著劍柄,他雙手抱臂,堂而皇之地跨過門檻,道:「正是在下。裴刺史既然看過了書信的內容,知今日有人要取你性命,如何還敢孤身在此?」
裴煥君呵呵笑了,狹長的眼睛掃向裴臨,「閣下單槍匹馬都膽敢闖入,我在自己的府宅中,又有何好怕的?閣下何方人氏,有何見教?不若我們去前廳,喝上一杯再說?」
「談不上見教,」裴臨沒有和他敷衍的興趣,他開門見山:「我只是很好奇,裴大人身位朝廷命官、一州刺史,為何……」
他話音一頓,繼而道:「為何會在此,祭拜十餘年前,那場叛逆的罪魁禍首呢?」
裴煥君原本以為裴臨只是一個有點功夫、打算賣弄拳腳,用這種新奇的方式投奔他這個刺史的武夫。
畢竟他當官這麼多年,什麼也都見過了。
可聽到「叛逆」兩個字的瞬間,裴煥君的臉色,倏地一下就變了。
裴煥君的反應在裴臨的意料之中。
他背著光,睥睨著掛像上的女子,「你祭拜的,是那場叛亂的主使,郜國公主李函姝。」
裴煥君抬眸,對上裴臨的眼睛,瞳孔中一片死寂。
裴臨不緊不慢地繼續道:「郜國公主,肅宗之女,初嫁河東裴徽,裴徽死後改嫁蘭陵蕭升,蕭升後亦亡故,郜國公主再度守寡。」
「建衷二年,郜國公主之女蕭氏被選為太子李頌的太子妃。郜國公主私生不檢,表面勾結太子詹事李昇等多人為其入幕之賓,暗地裡,籌劃的卻是謀朝篡位之事,妄圖擁李頌上位,顛覆朝廷。」
「後事情敗露,太子李頌為保全自身,殺了蕭氏。而郜國公主被冠以厭勝邪術詛咒皇帝的罪名,被圈禁後病死在了真元元年的冬日,似乎,就是在臘八前後。」
話剛至半,裴煥君的神情已然漸漸冷凝下來,幽深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緒,他只道:「長安舊事,知道的人不知凡幾。閣下若想以三言兩語便挑動是非,怕是有些好笑了。」
裴臨卻根本不答裴煥君的疑問,他只是繼續道:「當年的郜國餘黨,流放的被流放,殺頭的被殺頭,在下也很好奇,裴刺史當時不過是長安城中的一個散官,怎麼就和郜國公主有了牽連,又怎麼逃過那劫的呢?」
夜風陣陣,氣氛緊繃。
裴煥君艱澀地站起身,他低下頭抖了抖袖子,仔細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擺,淡淡道:「閣下今日前來,到底意欲何為?是要告發,還是要挾,不妨開門見山,坦誠相待。」
裴臨低笑一聲,道:「裴刺史想要繼承郜國公主的遺志,恐怕還需細細謀劃。」
極度的安靜下,裴臨的話音格外明晰,裴煥君道:「閣下的意思,我竟有些不明白了。」
「我同裴刺史乃是本家,」裴臨亮明了身份,單刀直入,「德宗殺郜國、誅其擁躉,實則是為了什麼,想必裴刺史很清楚。」
郜國公主的第一任丈夫,是楊貴妃三姐褫國夫人之子裴徽,第二任丈夫是玄宗宰相之子蕭升,女兒蕭氏嫁給太子李頌後,郜國非但不知收斂,反倒繼續勾結世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