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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臨一語不發,腳步往後退,又帶起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或許是在她面前如此狼狽讓他感到有點兒難堪, 裴臨頓住了,沒再往後。
姜錦就像察覺不到這點彎彎繞繞似的, 她環視一圈周圍的環境, 唇邊浮現出一點微妙的笑意。
「我也挺意外的。」她意有所指,卻沒再繼續往下說。
說完, 姜錦也沒管裴臨是個什麼反應,她徑直就盤腿坐下了, 背靠牢門。
「把你弄出去是不行的, 」她拿起地上那隻酒囊, 掂了掂,漫不經心地道:「只有這一道門打得開。」
裴臨繃著背, 仍舊沒說話。
他撩起衣擺, 在姜錦對面坐下。
她嫻熟地擰開了酒囊上的封口, 仰起脖子,直接往嘴裡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入喉,姜錦嘶了一聲,旋即自然地朝裴臨伸出手,把酒囊遞了過去。
手接的比腦子轉得快,等裴臨回過神時,他已經極自然地對嘴喝完了一口。
他垂了垂眼,看著被他捏在手心的酒囊。
他與她曾經無數次,在戰場上分享同一壺濁酒。最質樸的感官裹挾著冷風送入口鼻,而他們望著彼此被嗆出的眼淚,總是會笑出聲來。
姜錦沒有含蓄的打算,她抹抹嘴,旋即直截了當地道:「喝過了酒,現下總好說話了吧。」
囊中是最粗劣的酒液,只奔著把人喝醉了去的,沒有任何入口柔和的感受。一口灌下去,姜錦現在說話也有些沙啞了。
好在他們都是能喝上一些的,否則幾口下去就該醉了。
……原是在懷柔。
裴臨神色怔忪,攥著酒囊的指節用力到發白,他沒有看姜錦的眼睛,只是問她:「怎麼來了?」
姜錦嗯了一聲,她滿不在乎地說道:「很多事情,我怕不問,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就差直接說,怕他死在獄中。
很久沒有這樣對坐著說過話了,儘管是在陰暗逼仄的牢房裡。
裴臨的眼眸中沒有什麼冷冽的顏色,他略微別過頭去,稍避開一點姜錦的眼神,才道:「為免引火燒身,姜……姜娘子有什麼話,還是說快些吧。」
說罷,他將牛角囊中餘下的酒液一飲而盡,一滴也沒給誰留。
姜錦疑心他是故意的,因為這樣,她就沒得喝了。
他不想讓她飲酒。
獄中的霉濕氣著實不好聞,姜錦皺了皺鼻子,開口道:「關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不想解釋兩句嗎?」
裴臨沉默片刻,腦子裡想著方才不知她在同薛然叮囑的那句話,薄唇微微翕動,最後卻只是道:「不想。」
儘管來之前心裡做好了準備,但是眼下見裴臨依舊這幅情態,姜錦心裡還是有氣。
她換了個問法:「這一回,你又在計算些什麼?我不信你真的會被弄得這麼狼狽。」
姜錦抬眼望了望牢頂,道:「方才進來時,我見守備並不森嚴,甚至說,就像特地留出了豁口一般。」
不留出豁口,怎麼誘使叛黨入局?裴臨把玩著手中的酒囊,並不意外姜錦能猜到一些。
說給薛然的話被聽見就被聽見了吧,左不過……到時成功拿到解藥,而無論他在與不在,都會有人再交予她,她不會拿自己身體賭氣的。
裴臨的聲線消沉,帶著一絲逃避的意思,「這便是……你今日的來意嗎?」
沉悶的氣氛幾乎凝固。
他還在避而不答。
姜錦忽而笑了笑,什么喝酒談心的興致一概,她索性站起身來,說道:「裴臨,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扭頭撣撣身後沾上的草屑,裴臨像是以為她要走,便也站了起來。
他淺淺笑笑,只同她道:「此地不宜久留,姜娘子出去罷。」
姜錦大概是真的覺得好笑了。她低著眼眸,輕嗤了幾聲。
許久,她才抬起頭,深深望進他的眼睛。
直到這時,裴臨才後知後覺,他們離得有些太近了。
他眉梢微動,還沒來得及退後一些,姜錦便已經大退兩步。
她的眼神落在他的肩上,像是在衡量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否足夠。
姜錦搖了搖頭,說:「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她失望的眼神如有實質,頃刻間便足以將他的心防洞穿。
裴臨一怔,還未待他做出什麼反應,下一瞬,一記清脆的耳光已然炸開在他的側臉。
凌厲的掌風襲來,姜錦沒有留力,這記耳光落得滿滿當當,霎時間紅腫的印痕浮現,他被打得偏過了頭去。
細碎的情緒連同頰側的麻癢一起齧上心尖,裴臨保持著這個姿勢,低垂的眼睫微顫,聽見她居高臨下地問他——
「現在,你清醒了嗎?」
他大概是懵了,但姜錦沒有。
事實上,她並不是一時衝動,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姜錦揉了揉被反震得有些發麻的手腕,一字一頓地道:「裴臨,你有什麼資格替我決定我的人生?」
直到此時,裴臨似乎才終於緩過神來。
他下頜微收,迎著姜錦的注視,緩緩抬起眼睫。
她嗓音平緩而有力,沒有聲嘶力竭,更沒有歇斯底里。此時此刻,亦只是平靜地看著他,視線落在他臉側的紅印上。
裴臨有些恍惚。
因為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回答她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