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裴臨一貫如此死犟,這確實是他會做出的反應,姜錦並不意外。
那晚他分明意有所指,卻只敢指著花燈問她喜歡嗎。
姜錦微微一笑,輕巧地撥開他仍舊抵在她唇畔的長指,卻沒跟個登徒子似的再親他,只是垂下腦袋,用鼻尖輕輕碰了碰他的鼻尖。
她抬起頭,慢條斯理地說:「那裴校尉是覺得,我就是誰救了我,我就會喜歡誰的那種人嗎?」
他的聲線低沉,仿佛還浸在血腥氣里,「不是。」
姜錦發問:「那你有什麼不敢面對的?」
她的聲音沉靜,離他的距離也變遠了,大概是她直起身,沒有再俯在他的身前。
裴臨蜷在被子裡的指尖微顫,安靜了很久,他才終於緩緩抬起眼睫,看向姜錦。
她這會兒沒再看他的臉,而是凝視著他左胸的傷處,稍稍有些出神。
裴臨這才發現,姜錦的眼尾微紅,像是哭過。
他愣了一愣,本能地想抬起手,卻還是沒動。
姜錦意識到裴臨在看自己,她回正腦袋,認真地看著他說:「我沒有可憐你,更不是因為同情,覺得是你救了我才做出這樣的回應,我只是通過這次的經歷,想通了一些事情。」
她說:「但我可能會有別的情緒,這段感情對你來說才是不公平的。」
前世的記憶和今生的遭遇一起塑造了眼前裴臨的形象,姜錦並不意外他這輩子也會對她產生好感,正如她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他又何嘗不是。
只是她確實覺得不公平,畢竟她多活了那些年,再面對感情的時候,不可能再如少年時那般真誠了。
就像那一箭,姜錦捫心自問,如果是向裴臨飛來,她可能……也並不會像前世那般,覺得自己一定會拼了命為他擋下了。
那樣掏心掏肺的感情,誰來都不會有第二次了。
姜錦輕輕嘆了口氣。
她這幾句話說得含糊不清,然而裴臨卻把每一個字都聽得分明。
姜錦的手就支在他的手臂旁邊,裴臨低垂眼眸,忽然隔著被子,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說:「好。」
從喉間滑出的簡單音節重逾千鈞,只一瞬,便壓得裴臨幾乎窒息,痛得指尖都在發麻。
把那人……變成故紙堆里的灰燼吧,就像丟掉不開心的過去一樣。
姜錦無從得知裴臨內心波濤如泣,她只看見了他壓抑著的表情,以為是他的傷處又發作了,趕忙起身,道:「怪我急躁,我……我不該這時強與你說這些。我去找郎中來……」
裴臨的手卻仍攥著她的手腕。他重傷在身,其實並沒有什麼力氣,但感知到他的意圖,姜錦便也沒強行起來,而是又坐回了床邊的杌子。
「都是不打緊的外傷,」他說:「別走,可以嗎?」
姜錦一愣,她甚少聽到裴臨以這樣渴求的、甚至於有些祈求的語氣說話。
她抿唇一笑,點了點頭,道:「好。」
她安靜地陪著他,直到日落。
隨後這幾天,姜錦一直沒走。左右照顧受傷的裴臨這件事情,她輕車熟路得很。
前世,他也總是帶著一身傷回來,她那時就想,他實在很像一條淋壞了雨的大狗,要她幫忙擦乾毛髮……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之後,姜錦猛然壓下了心頭的回憶,勒令自己不許再想下去。
否則這算什麼?
沒有記憶,如何稱得上是同一個人?她豈不是……
內心正天人交戰時,姜錦忽聽外頭有人通傳,言道盧節度使前來探望。
盧寶川風風火火地推門進來,見姜錦在此,也不意外。
他眼前一亮,看著裴臨道:「哎!年輕就是好,這才幾日,就能下床了?」
裴臨不是很習慣過分熱絡的人,哪怕有前世舊誼,此刻他也是幾不可察地退後了一步,才喚了一聲「盧節度」。
他又扭頭看向姜錦,用眼神上下打量了她好幾圈後,才道:「姜校尉在正好,我夫人在我來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幫她看看你可還好。」
姜錦微微有些意外,卻不是因為裴清妍還記著有他這號人,而是因為盧寶川一口一個「我夫人」,聽著親昵得很。
只是具體發生了什麼,她一個外人實在是不好問。
於是,姜錦只是莞爾,隨即道:「多虧那日盧節度率兵趕赴,否則我們都要交代在那阿史那執烏的鐵蹄之下了。」
盧寶川看著五大三粗,實際上實在是無甚心眼子,只會說實得不能再實的實話。他說:「那突厥頭領精通兵法,甚是難纏,你們以少勝多還能回來,已經是大捷,我不如你們遠甚。」
他不擅長寒暄的場面,交談過幾句後,道:「對了,府里有個小孩兒,說是你帶回來的,不知從何處知曉你們受傷了,找到了我頭上,央我帶他來探望你們。」
裴臨反應得極快,他挑了挑眉稍,問道:「薛然?」
姜錦亦是有些意外,她與裴臨對視一眼,隨即道:「他現在何處?」
盧寶川撓了撓後腦勺,指指門外,「就在院子裡了。」
他起身,自己出去了,緊接著,先前在中秋夜被姜錦救下的那個小薛然便沖了進來。
姜錦訝然瞪大了眼睛,「不過小半年未見,怎地高了這許多?」
小薛然看著眼前的救命恩人,稚嫩的雙眼霎時間就蓄滿了淚,就這麼眼淚汪汪地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