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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舟回看清了來人是誰,忙上前兩步,同姜錦道:「這是在下的同窗程岱,並無惡意。」
姜錦掃他一眼,見他不是方才那伙起事的人之一,便收了劍,她略加思索,問那程岱:「剛剛那一聲『官差來了』,便是你喊的?」
程岱點頭,又對顧舟回道:「顧兄,他們人多勢眾,可不能怪我不仗義。」
姜錦沒在聽,她摸了摸變涼了的蒸餅,有些惋惜地道:「既已無甚事,那我先走了。顧公子多加小心。」
說罷,她挽起劍轉身就走。
顧舟回在原地愣了許久,好一會兒,才推開湊過來噓寒問暖的程岱,朝著姜錦的背影快步過去,邊走邊問:「還不知姑娘姓甚名誰,何方人氏——」
他開口得太晚,姜錦已然走遠,沒能聽見。
——
雲州人好酒,酒樓的生意好做,來往的商客也不追求什麼好菜,要幾壺酒,配些下酒菜往桌上就是一坐。
迴廊上吹風醒酒的醉鬼很多,顯得裴臨這樣沒醉沒發瘋的人很稀奇。
冷風陣陣,吹得他袍角紛飛,裴臨本人卻並不在意,他的眼神定在街邊喧鬧的一隅,神色晦暗不明。
元松順著裴臨視線的方向往下看,這才發現些不對勁,他驚道:「劍——那把劍,怎麼看起來像三郎您的?」
像?裴臨勾唇,只是臉色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歡欣。
他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是我那把劍。」
倒是被她用去搭救旁人了。
元松震驚,他抬眼,見裴臨原本冷峻的面孔更是寒霜密布,一時竟也不敢再問下去。
裴臨站定在闌干前,手指緊緊攥在紅木的雕飾上,被冷風吹得發麻,卻恍若未覺。
顧舟回……
裴臨原與他並不相熟。
直到真元二十四年,他甫一回長安,便被顧舟回孤身攔在了城門外。
此前,裴臨從來未把此人放在眼裡過。
縱然有才華有名聲又如何,一個小小的長安縣尉,惹得貴女們青睞的也不過是一張好皮相,與手掌大權,獨攬藩鎮的節度使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身形清瘦,看起來吃馬一蹄子就會倒地暈厥,卻毫無畏懼地擋在了裴臨的車駕前。
然後對他說,他要帶他的妻子走。
帶姜錦,離開長安。
像是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裴臨騎在馬背上,靜靜地問他:「縣尉大人吃了幾斤的酒,膽敢在此地裝瘋?」
顧舟回像是猜到了他會這麼說。
他迎著裴臨戲謔的、嘲弄的語氣,冷然道:「耽誤她這麼多年,裴節度還覺不夠嗎?她時日無多,不會想困守在長安。」
聽到「時日無多」四個字,裴臨的眼皮倏地一跳,他終於抬眸,正眼看向顧舟回。
不,他們都不懂。
他是在保護她。
「她不會,」裴臨居高臨下地漠視著顧舟回,道:「有我,她的病會好。」
顧舟回微微一笑,也不知是在嘲弄誰。
他竟是看都不屑看裴臨一眼了,「是嗎?」
裴臨問他:「如此輕率,怕只會讓我疑心,對她有何好處?」
「我與她有舊,她卻不識得我。」
顧舟回分明身處低位,可是沒來由的,他的眼神竟越來越睥睨,仿佛再尊貴的人事也入不了他的眼,「若裴節度是個這樣容易疑心自己髮妻的人,那我只會更替她感到不值。」
裴臨神色莫明,他明白了顧舟回的意思,「縣尉大人方才的話,只是引子。」
顧舟回不會傻到,覺得自己三言兩語就能讓裴臨將自己的妻子交託出去。
顧舟回是在勸他,勸他趁最後的時機……帶她出去看看。
如果可以,他又何曾不想?裴臨的眼神越發黯沉,他說:「裴某的家事,不勞縣尉大人掛心。」
這不是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顧舟回輕笑,可眼裡滿是苦澀。
他長嘆一聲,未再多言,在裴臨的注視中轉身離去。
前世的記憶實在稱不上美妙,回首想來,總是苦多於甜,再仔細一品,那點甜也早在歲月的盡頭變得不是滋味。
喧囂盡難入耳,裴臨下意識攥緊了紅木闌干。
這輩子,顧舟回居然也提早出現在了姜錦的視野中。
而他……甚至連在意這件事情的立場都沒有。
第13章
重來一次,裴臨從未如此清醒地認識到,此情此境,他甚至連惱怒的的情緒都不配有。
莫說只是救人,這一世,姜錦就算真的對旁人動心,與旁人親近,他又有何理由指摘?
畢竟,他只是一個被嚼過一回的雞肋,如何勸她重蹈覆轍?
扣在闌幹上的指節用力到關節發白,發出了咯吱的聲響,元松微吃了一驚,下意識問道:「怎麼了,可是哪處傷口被牽動了?」
裴臨抬手一揮,示意自己無事。
可他的臉色猶被密布的烏雲籠罩,叫人看不清背後的神采。
顧舟回……
顧舟回的突然出現倒是給了他一個警醒。
世事未必盡如他預料,重來一世,太多的事情都有了變數。
他的安排得提前計上日程,這一次,他要提前將一切隱患斬滅。
翻湧的情緒霎那蟄伏,裴臨很快便收斂好了情緒,心下有了更明確的謀算。